突然遇到这样的情况,衙后街的居民不能安于现状了。大家不约而同地聚集到居委会前面的坪场中议论开来,这个被修剪得很整齐的女贞树墙环绕起来的所在一时显得很热闹。
“你们知道搬进田兴菊家后面的那个瘦子是咋回事吗?”看着大家议论纷纷,向来被众人视为街区混混的县屠宰场零时工周八斤故作神秘地说道。
“你知道?”众人当然不会将他说的当回事,故此很不以为然。
“瞧瞧,用老眼光看人吧,”周八斤有点恼火了,“告诉你们,我这会得到的可是内部消息。”
“那你说说看。”见他气咻咻的模样,众人觉得很好笑了,便顺着他的话头说道。
“告诉你们,那个瘦子叫孟桓仁,一直在云南,国民党当道的时候在县衙门混事,解放后被人民法院录用,这次是戴上‘四类分子’的帽子送回来管制的。”见众人把注意力投向了自己,周八斤得意起来,大刺刺地说道。见众人将信将疑,又补上一句——
“知道不,这个孟桓仁在被遣送回原籍之前,他老婆和他离了婚,带着孩子走了。”
原来如此!听周八斤这样说,众人很有点震惊了:只道李潇白够背时的了,不料这个叫孟桓仁的比他还惨。他们到底犯了什么事,竟被端掉了饭碗,有的还要被管制!当然,居民当中,也有的想的是另一出,那就是认为上面对衙后街太不公平了:先是给安置了一个特赦的董有为,这会又给遣送来了被单位开除的李、孟等人。按说,在哪里犯的事,就该在哪里处理,凭什么不和衙后街的人打个招呼就将他们弄回来,莫非这里是一个垃圾场,活该接纳坏人?要知道他们有的根本就不是衙后街人,有的即便过去是,但也出去几十年,后来没在荔川呆过,衙后街不仅早就没了他们的亲人,连认得他们的人都没得几个了。
看着众人一时无语,周八斤觉得有点无趣了:自己花了好大精力探来的消息,竟没引起他们的兴趣。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又有点恼火了。冲动之间,他好像与什么人赌气一般地说道:“还真看不出,原来坏人都是大学生!”
不能这样说吧,听他这样胡诌,众人不能同意了。他们举出江片长的大儿子、闵主任的女儿、郑妈妈的务实等例子来证明周八斤的说法站不住脚,并认为即便留的孟桓仁犯了事,大学生亦并不都是坏人,尤其是解放后上大学的。
“那田兴菊的对象怎么说?”周八斤不愿就这样被驳倒,挠了一会脑袋,找出了一个相反的例子。
众人一时间无话可说了。
“就是吧。”周八斤不无得意地说。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有道理,他又举出了一个自认为很有说服力的例子:“郝治国不是解放后上的大学吗?他也被遣送回来了。”
“这你可没搞清楚,”听他提到郝家老大,马上有人反驳道:“郝治国是因为患神经衰弱回来休养的,他还在原单位拿工资。”
听知情人这样说,这会轮到周八斤无语了。不过,他可不愿就这样认输,故此强词夺理地说道:“反正读大学不见得是好事。”
“你是自己吃不到葡萄才说葡萄酸吧?”听他这样说,人丛中马上便有人嘲讽起来。
闻听此言,众人哈哈大笑了。
“你——”周八斤非常生气了,可又辩解不得,生生将一张马脸涨得通红。
“话也不全是像你们说的吧,”就在周八斤非常尴尬的当口,冷不丁,一个不同的声音从角落里飚了过来:“周八斤没读大学,不是他不会读,是经济条件差没法读。就算他不是大学生,也能当工人。工人是什么,是领导阶级!”
嚯,这是谁呀?众人循声望去,发现是先前在供销社做合同工、因手脚不干净被解除用工关系的魏五六。
“看什么看?”看到大家投向魏五六的眼光甚为不屑,一直和他站在一起的一个皮肤黝黑、骨骼粗大的中年男子为之不平了,“老魏说错了吗?这个国家说到底还是要靠我们做工的。”
靠你们,你谁呀?众人被这大话震住了。但当他们发现说这话的原来是以收荒货为生、总是看着一整个世界不顺眼的秦得利时,不由得又哈哈大笑起来。那潜台词分明是,说什么国家要靠你们,衙后街你们都难得混下去哩!
对话显然进行不下去了。笑过一气后,人们有的摇头,有的啧舌,四下散去。
看着这般模样,周八斤、魏五六、秦得利等很是生气了。尤其是周八斤,非常恼火街坊们狗眼看人低,不将他的话当回事。但他不知道,他所说的那些话,街坊们虽不爱听,衙后街最有文化也是他多少有点敬重的人民小学校长岑华年却听进了耳里,尽管说话者周八斤是在人民小学就读过的极少几个因表现、成绩太差没能毕业的学生之一。
刚才周八斤和街坊们议论的时候,岑华年正好由学校下班回家。他平素极少参加巷议,这倒不是他清高,而是在于打小父亲岑石磊就告诫他,流言不听,闲话少说。但这次,他却在众人的议论中放慢了脚步。他没料到衙后街这回被遣送来了这么多人,而且不知道以后还有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