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板的生煎包子铺开在距离谈竞报社不远的三角口,店面位置很好,正处在三教九流汇集的地方。从报社所处的北街大路一直走下去,能通到市政厅;而西边那条则到货港边,货轮卸货上货都在那头,每天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东街的葫芦口菜市场则是滨海最大的农贸市场,上到达官贵胄,下到升斗小民,买菜做饭都得去葫芦口逛一圈。
那家生煎馒头店在三角口开了不止一两年,抗战没开始时,重庆与南京党内斗法,这家店就因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被看中,成为戴笠“十人团”接头之处。后来战争爆发,滨海与戴笠的联系被截断,这家店就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馒头店,平安无事地开了下去,直到军统上海站成功建立,它才又恢复了最早情报点的作用。
在谈竞知道这家店的真实身份之前,时常来这里吃生煎。这家店的肉馅不放胡椒粉和五香粉,连料酒都不放,做出来的生煎喷香扑鼻,令人食指大动。因此每次谈竞想要小小地犒劳自己一顿时,都会选择这间生煎铺子,点上一份足馅的大肉生煎。
这里每天饭点都宾客满座。因为不是所有人都吃得起足馅的大肉馒头,更多人要荤素混合,沾肉味过点瘾,价格便宜的,菜多些肉少些,价格高的则反过来。生煎铺子的西侧门是后来专门辟出来的,外头搭了一溜简易的棚子,给脚夫苦力凑合用,因为怕他们挤进店里,会冲撞了“穿得起衣服的人”。
谈竞对吃饭的地方没要求,店里有空座,他就坐在店里,店里客满,他就在棚子下挨着。棚里有个谈竞惯常待的位置,背后是生煎铺子的墙,左手边堆着一辆破破烂烂的手推车,因为年久失修而报废,成了杂物和破烂们的好去处,而且被堆得颇有技巧,随便从上面拿下个什么东西——哪怕是最上面的旧蒸屉,只要被拿下来,剩下的一堆物件就会因为失去平衡而砸落下来。
而在那个位置的右手边垒着一个土灶,不大,王老板用它来烧紫菜汤,说是紫菜汤,其实里面清汤寡水,有时候还会出现河里随便捞上来的水草,因此专给摊子上的食客喝,一人两枚铜子,不限量,广受脚夫们的欢迎。
但谈竞看中这个位置不是因为免费的紫菜汤,而是它三面环墙,因此不必防备有人从他看不见的地方突然发动袭击,再加上那张桌子对着热闹的三角口,只要在桌子边坐定,三角口的一切便尽收眼底。
脚夫们没人喜欢这张桌子,因为这里坐不下几个人,而他们通常都是成群结队的在这里歇脚吃东西。谈竞的“专属座位”向来没有人抢,他想什么时候坐就什么时候坐。
除了这一次。
谈竞端着盘子过来的时候,这位子上已经坐了一个人,穿着一件眼熟的旧西装,正低着头,将嘴凑在碗边上吸溜汤喝。谈竞看到他的碗里还有鸡蛋,知道这不是个该坐在棚子里的人,端着盘子转身就走。
“惜疆,惜疆!”那个人喊他,热情地对他招手,“躲什么,来坐!”
谈竞惊讶地看着他,脱口而出:“社长!你怎么在这里?”
“这个好地方,准你来就不准我来?”岳时行拧着脑袋四处看,亲自为他拖过一张马扎子来,“坐坐,你这人,藏着这么一个好地方也不跟我说。”
“我不说,社长不也知道了嘛。”谈竞没跟他客气,将自己的那份放到破桌板上,“社长怎么会在这里吃,里头没座位了吗?”
“你刚从里面出来,你不知道?”岳时行白他一眼,“这么好的馆子,你竟然一个人吃独食。”
谈竞尴尬地笑了一下,在他面前坐下:“下里巴人的东西,不适合社长这样身份的人。”
“不适合社长,难道就适合副社长?”岳时行喝完了最后一口汤,掏出手帕抹了抹额角的薄汗,似乎回味无穷,“难怪你家里明明请了厨娘,却还要隔三差五地过来,这家店真是人间美味。”
谈竞拿这筷子的手猛地一顿,脸上的表情却丝毫未变:“社长不会是看上我的厨娘了吧?”
岳时行哈哈大笑,表情和善地看着谈竞:“我哪能夺人所爱,你向来清贫,现在终于开窍,懂得享受生活,我决不能在这个时候扰你雅兴。”
谈竞没有笑,他换房子的事情报社里都知道,但枝子却从来没有对旁人说起过。枝子不住在他家里,只每天在他上班时过来,收拾家务,为他做好晚餐。有时谈竞不回家吃饭,第二天就会看到那些晚餐被打包带走了,不知道是她自己吃了,还是带去接济平民。
“社长怎么知道我请了个厨娘?”
岳时行惊讶地看着他:“前几天你不在报社,我到你家里去找你,你那个厨娘接待的我,我让她转告你我来过了,她没说?”
谈竞皱起眉,他跟枝子见面次数屈指可数,岳时行来过的事情,她却是没有告诉过自己。
“您是哪天来的?”
岳时行回答:“上周四。”
谈竞的心脏狠狠一跳,上周四正是他去窃取育贤学院实验资料的那天!
果不其然,岳时行接着问:“那天你一整天都没有来报社,干什么去了?”
“去约了个采访,”谈竞想了想,给他放出了一点更大的消息,“日本对华金融政策要有改变,兴亚院的代表亲自过来了。”
岳时行果然大感兴趣:“你要采访兴亚院的人?约上了吗?”
“没约上,”谈竞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