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古城最热闹最龌龊的角落向全城传播着一桩桩诙谐的笑话和演义性传闻,陶部长临跳窗之前,还在训斥搀扶他的省教育局新任局长:“你说这儿是历朝百代的国都圣地,是民风淳厚的礼仪之邦,怎么竟是砖头瓦砾的干活?”教育局长说:“你赶快跳窗子呀!小心关中冷娃来了……”人们纷传,抡出第一块砖头而且呐喊叫打的竟是一个女生!那女生根本不是学生,而是北边过来的一个红军的神枪手云云……全城的大搜捕并不受任何传闻的影响正加紧进行,特务机关从侦察和审讯被捕学生的口供中,确认了**插手操纵了学生,又很快确定了追缉的目标,白灵被列为首犯。
白灵穿小巷走背街逃回枣刺巷,鹿兆鹏正焦急地等待着她,屋子里的铺盖被褥和简单的行李已捆扎整齐。鹿兆鹏说:“你完全暴露了。得挪个窝儿。我估计他们顶迟到晚上就会来。”白灵说:“他们杀了我,我也不亏了。”鹿兆鹏冷静地说:“咱俩得暂时分开。我从这儿搬走,给他们制造一个逃走的假象,你仍旧留在这儿就安全了。”白灵问:“我留这儿?我留到啥时候为止?怎么跟你联系?”鹿兆鹏说:“我跟房东魏老太太说好了,你跟她住。我来找你,你等着,千万不要出门。”白灵点点头说:“我等你,你要尽早来。”鹿兆鹏说:“你现在去找魏老太太,剩下的事你不要管了。”说罢搂住白灵,抚着她的肩膀说:“你一砖头砸歪了陶部长的鼻子,也把我们的窝砸塌了。”白灵猛地吻住兆鹏的嘴,眼泪濡进她和他的嘴,有一股苦涩。院子里响起魏老太太的声音:“怎么还不走?”白灵从兆鹏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抹了抹眼睛就跳出门,跟魏老太太走进上房。魏老太太指着桌下的一个方形洞口说:“你下去呆着,我不叫你别上来。”
果然当晚夜静更深时分有人到来,白灵在地窖里听到魏老太太和陌生人的对话:
“你屋住的房客呢?”
“搬走了,后晌刚搬走。”
“搬哪达去咧?”
“我不问人家这些闲事。”
“那是两个什么人?”
“说是生意人。”
“那女人呢?是不是姓白?”
“女人是姓白。”
“人呢?”
“刚才说了,两口子一搭搬走咧。”
“那是两个**!你窝藏……”
“她脑门子上没刻字,我能认得?”
“你老不死的,不知罪嘴还硬!”
“你嫩秧秧子吃了屎了,嘴恁臭!我掌柜的反正起事那阵儿,你还在你爸裆里打吊吊哩!你敢骂我,我拉你狗日找于胡子去……”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远去不久,魏老太太喊:“你上来吧,没事了。”白灵爬上地窖,才惊讶魏老太太竟是辛亥革命西安反正的领头人物之一的魏绍旭先生的遗孀,所以张口就是于胡子长于胡子短的。魏老太太说:“世事就瞎在这一帮子混帐二毬手里了。”
白灵完全放心地住下来。魏老太太让她和她睡在一铺炕上,叙说魏绍旭先生当年东洋留学回国举事反正的壮举……白灵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突发奇想:“你老好好活着,等到世事太平了,我来把你先生的事迹写一本书。”
三天后的一个晚上,兆鹏来了。鹿兆鹏瞅见白灵完好如初,顿时放下心来,转过脸就对魏老太太深深鞠躬。魏老太太转身进入东边屋子,把时空留给他们去说要说的话。白灵紧紧盯着鹿兆鹏的眼睛,企盼他带来新的安排。鹿兆鹏说:“你得离开这儿,到根据地去。”白灵问:“哪儿?”鹿兆鹏说:“南梁。廖军长已经创建下一个根据地了。”白灵问:“怎么去?”鹿兆鹏说:“你先到渭北张村,地下交通一站一站把你保送到南梁。关键是头一站——走出城门。”白灵说:“怎么出去呢?”鹿兆鹏说:“明天早晨有个西北军军官来接你,你和他扮作夫妻,由他引护你到张村。”白灵说:“我们这就分手了?”鹿兆鹏压抑着波动的情绪,答非所问地说:“送你的军官可靠无疑。你尽管放心跟他走。我明天不能露面了。”白灵颤着声儿问:“你说我们啥时候能再见面?”鹿兆鹏咳了咳哽塞的嗓子,做出昂扬的样子说:“你跟廖军长打进西安,我在城门口迎接你。”白灵战栗着扑进兆鹏怀里说:“孩子快出世了,你给起个名字吧!”鹿兆鹏再也撑持不住奔涌的情感,紧紧抱着白灵哽咽低语:“叫‘天明’吧!不管男女,都取这名字。”
那一夜白灵没有睡觉,躺在炕上听着魏老太太比一般男人还雄壮的鼾声直响到窗户发亮,穿上了兆鹏昨夜捎来的丝绒旗袍和白色长靿线袜,打扮成一个富态华丽的贵妇人模样。她吃了点早点,就潜入地窖静静等候,防止临走之前些微的疏忽而铸成大错。
白灵已经从昨夜与兆鹏生离死别的情感里沉静下来,等待即将开始的冒险逃亡。屋子里有了重重的脚步声,一个浑厚的男人的声音问:“嫂子在哪里?”魏老太太这时才揭开地窖盖板叫她上来。白灵爬到窖口,探出头来,不免大为惊诧,站在窖口的军官竟是鹿兆海。鹿兆海在瞅见她的那一瞬,也凝固了脸上的表情,俩人同时陷入无言的尴尬境地。魏老太太开玩笑说:“看看!一瞅见嫂子眼都瓷了!有本事自己也娶个嫂子这样心疼的媳妇!”鹿兆海僵硬地坐到椅子上,取烟和点火的手都颤抖不止。白灵爬出地窖,对魏老太太掩饰说:“我换了身新衣服,就把兄弟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