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流转,遍地铺银。方琮静静立在旁边,看着表少爷一页页翻着手里的簿子。翻着翻着,慢慢蹲□去,却是再也看不下去,将头埋进了臂弯里,一动不动,宛如石雕。方琮探了探头,看见那簿子封皮上笨拙却工整地写着几个字:枕梦居回忆录。字体颇有些像白大少爷的,但明显是出于女子之手,方琮只略一想就明白了,望着表少爷那因紧紧捏着簿子而关节泛白的手,眼底划过几分心疼,却并未吱声,仍在旁边默默陪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表少爷终于站起身来,将那簿子揣进怀里,边低头去抻被压摺了的衣衫下摆边问方琮:“你定好了几时去塞外?”语气里并没有什么波动。
方琮便笑了:“你想几时走咱们就几时走——要不,今晚就走?”
表少爷也忍不住笑起来:“那就干脆现在走!”
“走,索性招呼都不打了,出门直接北上!”方琮咧嘴,月光下白牙晶亮。
表少爷便迈步走在前头,方向正是府门,方琮一如既往地跟在他身后,两人沿着月光洒径的梧桐甬路,沐着迎面而来的带着桂花香的幽爽夜风,不紧不慢,不疑不悔。
方琮望着身前这个轻衫飒飒的男子,莫名地想起哪本书里这么一句形容男人的话来:翩翩浊世佳公子,皓皓清华美少年。这世间除了卫天阶,还有谁能当得起此二句?曾经的年少轻狂,更雕琢了赤子如玉,如今的蜕变成长,愈完美了往昔时光。
方琮忍不住加快了脚步赶上去,与表少爷并排而行,笑道:“大漠风沙固然猛,鲜衣怒马却更畅快,还有三碗就倒的烈酒,辣味儿十足的蛮妞,万里无际的长天广漠,磅礴大气的巨石古城,这辈子不去一回塞北,就不知道什么才是真爷们儿……“
“就你还叫爷们儿了?”表少爷哼笑。
“啧,不是我夸口,到了那儿比骑马你肯定比不过我,不信打个赌?”
“赌什么?”
“你若输了,这辈子不许再找女人,我若输了,这辈子只找你一个男人,如何?”
“滚你娘的!信不信老子把你活埋在塞外黄沙下头?”
“那不成,我死了是要同你埋在一起的。”
“少他娘的恶心老子!没皮没脸的!到了塞外就给你卖小倌馆里你信不信?!”
“爷,不用费那个事儿,您买了小的,小的倒贴您十二两银子!”
“滚你的罢!贴不够十八两老子才不要……”
“十五两行不行?”
……
声音渐行渐远,留了一地清透月光。
卫氏趁白老太太进了泠湄水阁专备着用来给主人和客人们整妆小憩的侧间时也起身跟着进去,婆媳两个在房里嘀咕了一刻左右的时间,再出来时白老太太的脸色已是好了很多。一顿晚宴下来宾主尽欢,直至二更天时方才散席,白府主子们便又到府门处送客。
白大老爷很花了一番功夫才把一个喝醉了对他死缠烂打勾肩搭背不肯走的客人给打发了,转过头正对上那厢悠闲自在抱着胸看热闹的白大少爷眼里戏谑的目光,不由白了儿子一眼,走过去拍他后脑勺:“臭小子,看爹的热闹是罢?!真真是个不孝子!”
“我这儿还有一件不孝的事要跟您说。”白大少爷却收了笑意,转身往旁边暗影处行去,白大老爷虽纳闷儿,却也没急着问,四下先看了看,揪了个众人不注意的空当快步跟了过去,至月光完全照不到的地方,白大少爷立在那儿,一对眸子却是亮晶晶,惹得白大老爷忍不住低声好笑:“小耗子似的!什茫科要在这儿鬼鬼祟祟的。”
“只怕不等您回去紫院,一会子就要被老太爷直接叫去上房了。”白大少爷淡淡地道,也不多废话,就把他怎么伪造云彻的信故意给白三少爷看见、怎么诱使卫氏把嫁妆全入了济灾银的账,以及卫氏为了接济娘家又是怎么挪用的公银被他换出了账册等事同白大老爷一一交待了,末了道:“我知父亲顾念着卫氏是你那两个儿子的亲生母亲而不愿令她太过难堪,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容忍着她,她的心思父亲想必也极清楚,自是希望她的两个儿子能继承白府家业,如今我已恢复神智,自不可能一辈子装疯卖傻,而一旦她知道了我已恢复,必然又要明里暗里地算计于我,所以这一次我不过是抢了先机先对她出了手,父亲若是怪我,我也无话可说。老太爷现在已经知道了她私挪公银之事,账簿也在老太爷手上,估摸着客人一走完,老太爷就会叫父亲去商议如何处置她——我同老二达成了协议,同意卫氏保有主母身份,但须终生留在家庙,永不能回归白府,所以提前支会父亲一声,望父亲能在老太爷面前‘关照’一二。”
白大老爷闻言便是一阵沉默,半晌方道:“既然小昙已同你达成了协议,我也无甚话可说,只是云儿——你要听清我的话:只要你们兄弟不做出手足相残之事,我可以最大限度地容你们自主决断,而若你亦或小昙做了一丝对不起兄弟之事,为父——绝不宽待!”
然而出乎白大少爷意料的是,白老太爷并未将白大老爷叫去说话,直至第二天也没有要处置卫氏的相关消息传出,白大少爷心知事情起了变故,却也没有轻举妄动,只叫人去红院打探虚实。罗扇昨天晚上待白大少爷一回房就主动交待了表少爷来过绿院的事实,并且把自己送《枕梦居回忆录》给他的事也从实招了,好在只是“第一卷”,且还是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