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了很久的鹰看见草地上的兔子时是什么样的眼神?
微澈此时就被这样的眼神盯着。
午后的日头很辣,他背后细细密密出了一层薄汗,生出刺痒感。
很快。非常快。快到肉眼根本看不见。
止息只觉颊侧一道疾风掠过,还裹挟着白光。但这感觉也不过是短短一瞬。等他反应过来时,整个人已经摔进了树丛里四仰八叉。被微澈拍下的禁锢已然解开,只是脑袋摔得晕晕乎乎,腰胯也疼得厉害。
眼前是白十二无风飞扬的长发,她指尖白光暴涨,竟用白光生生架住了微澈的伞。画面令人惊叹又畏惧。
或许只是短短的千分之一息,白十二的神色已经彻底改变。她眼底亮起了光——不是雪瞳的光,而是兴奋的光。因连夜赶路而略显憔悴的脸上尽是恣情的快意,加上闪闪发光的眼睛,简直是个疯子。
“疯子。”微澈低骂出声,肘弯骤然发力,掌心抵住伞柄向前猛力一推,将青伞推撞出去。
白十二反应极快地撤步侧身避开,左脚在青石砖上一划而过,撩起无数碎石落叶,带着劲风踹向微澈的脸。
微澈好歹祖上三代是武将,身形如落叶般极漂亮地向后一飘,躲开了白十二那一脚。手中青伞像长剑一样挽了个花儿,微澈又惊又怒,最后竟然笑了出来:“你好大的胆子!”
白十二也站定了,目光凉如刀锋,道:“微小将军才是好大胆子,犯上作乱也敢作到我头上来。”
微澈一愣。
这话里话外,怎么听也不像是记忆被封印的凡人会说的。但天师灵力深不可测,所下封印更不可能瞬间就被破解。除非——
白十二见微澈视线转移到自己眉心,心下了然,指尖白光更甚,大有“你要看给你看个够”的意思。
微澈缓缓收回视线。
“左使,许久不见。早听闻左使镇守北疆时,一人横刀立马城下,百万敌军莫敢过河。只是——如今封印尚全,雪剑重创,雪瞳不稳,左使该不会真以为,还能凭借当年威名把属下吓回天界?”
口气很硬,但仍然下意识用了“属下”自称。微澈说罢,恨不能咬掉自己舌头。
白十二并不在意微澈到底说了什么,话里又有多少细节可循。她只向着树丛偏了偏头,声音轻而沉稳:“止息,闭眼。”
无风起浪,平地生金光!
一刹间白十二指尖光芒暴涨,周遭气流被她手掌吸引般汹涌凝聚而来,生生汇成一股飓风。她发丝衣角都被狂风撩起胡乱飞舞,映着苍白一张脸,很有些破釜沉舟的悲壮感。
微澈攥紧伞柄,护身灵力早已发动,但闻风辨形,身边气流已经刀子一般撕割皮肤,他拼尽全力也是讨不到好的。
但——为什么?!
……
…………
天界·洗心斋
右使进门时,明镜正拿着金戥子称药材,听着动静眼皮也没抬一抬,只抓抓后脑,又往戥子里补了两朵小花。
右使也不做声,静静站在柜台边看着他动作。
直至最后一味药材也放进了小药鼎里咕嘟着,明镜才抬起头来笑吟吟招呼:“右使大人,稀客呀。听说下界灵光一现,莫不是左使身上封印碎了,把诸位同僚吓坏了?”
“天师所设封印,自然牢固。”
“那右使大人还来做什么?既然不是因为心虚也不是害怕,还能是想到洗心斋来,把心挖出来洗洗干净?”
右使轻咳一声。本只是清清嗓子却牵动伤口,眉头一皱喉咙一甜,便有温热粘稠的液体溢出了唇角。
“来此讨药。”
“左使已薨,世上还有人能伤右使大人?”明镜戏谑看了眼右使,只一眼,他便愣住,眼睛霍地瞪到不能再大,“这是……雪剑?左使?!”
“雪剑所伤,非在皮肉,非入筋骨,而是灵体上留了伤痕,久治不愈,只能——”
“当日天师将雪剑封入龙珠内,才勉强压制得住剑气。如今若是雪剑破封而出,雪剑已生灵性,只怕破封后怨气深重,大杀四方,后果不堪设想!”明镜惨白了一张脸,也不顾位阶高低,一把扯住右使云袖,恳切道,“当日左使与天师打了那个赌才会酿成今日之果,旁人不知道,右使与明镜岂能不知?左使声名可以毁,但真相永远是真相。右使心知肚明,她是冤枉的。”
明镜语气急躁,说到最后一句时却放慢语速,调子与眼神都沉了下来,在小小的洗心斋中似惊雷炸响。
“右使在雨花台论道,这道——是该请左使回来,取回她的东西,而非舌灿莲花。”
神之右使垂睫半晌无言,继而静静抽回袖角,转身拂袖而去。
明镜狠狠咬牙:“右使就不怕左使入梦向你要清白?雪剑尚通灵护主,右使的道是为谁而存?”
一只脚已踏出洗心斋,神之右使沉默再三,终究还是回首望向明镜。
他眼里无悲无喜,情绪平和到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他说:“世上岂有无罪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