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化五年元旦这天,对成都百姓而言,伴随着新年到来的,不是热闹喜庆,却是惶恐不安,无人出门走亲访友拜新年,而是躲在家里瑟瑟发抖,因为在这天的清晨,十万反军包围成都城,就此开始了轰轰烈烈攻城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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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然拢了拢身上的袄子,小心的蜷缩在木垛后面,以躲避清晨凛冽寒气的侵袭。
此时刚过卯初,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是成都城大西门左侧城墙下,再过两刻,他就要跟身边的人一起把附近堆积着的圆木和滚石搬上城墙,以此开始一天的忙碌。
这是反军攻城的第十三天,自元旦那天清晨开始,官府就不断在全城征集民夫,战事日益惨烈,不仅守城官兵死伤无算,连不用跟反军正面作战的民夫损伤也愈来愈多,王然便是在初五那日被强行征召的。
苏大牙原本找关系使了银子,让他被派在相对安全的辎重队,但在昨日王然却自己请求到了这被反军攻打最猛烈的大西门,而且做的是最危险的差事。他需要卯时不到就在城墙下待命,然后把守城器械搬运上城墙,白日要冒着投石箭羽不断为守城士兵补充武器,还要负责把死伤士兵抬下城墙,可以说是将会一直游走在生死边缘。
瑾儿,对不起,还是没能信守对你的承诺,但是身处这座在战火中飘摇的城市,我又怎么可能完全置身事外呢!王然默默宽慰着自己。
成都终会被攻破的,但它又似乎还能再坚持一段时日,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想法。
那日反军兵临城下,都巡检使卢斌派数万兵马出城应战,却被反军一举击溃,自此后再不敢出城应战,转而派人不断加固城墙,依靠高墙坚壁与反军作战,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只是苟延残喘罢了,反军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拿下成都的,因为对他们来说,当前也是避无可避的局面。
自王小波聚众揭竿以来,短短半年时间,他们已席卷了半个蜀地,蜀州、邛州、永康军、彭州、汉州接连被反军攻克,从者发展至十数万,可是与官府相比,他们依然算不得完全掌握主动,因为还有两个最要害的位置尚在官府手中——成都和剑门关。
成都,蜀中江南,天下名城,从一千四百年前的古蜀国开始,到后来的历朝历代,这里都是川蜀绝对的中心,反军只有掌握了成都,才能控制整个川蜀的经济和行政。
剑门雄关,峭壁如城墙,独路如门,是古蜀道的咽喉,也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但是千百年来,七十二剑峰见证了的无数血雨腥风,却从未有人从正面攻破过剑门关,是以才有“谪仙”李白的那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此地是川蜀最重要的门户,反军只有据剑门关而守,才算是有了跟整个大宋对抗的资格。
故而对已经掌握了整个西蜀的反军来说,当务之急就是拿下成都,然后才能挥师北上,攻占剑门关,所以反军这次是抱着志在必得的决心来攻打成都的。
反观官府这边,本地厢军本就积弱,之前就被反军打的节节败退,溃不成军,指望他们守住成都本就不太现实,当前急需朝廷派兵支援。但朝廷近些年一直疲于应对辽军,根本无力顾及川蜀,所以成都府的官兵只能自力更生、孤军奋战。
所以这场攻城战中大家都能感受到,官兵萎靡不振,未战就先怯了,只是依靠着守城一方的绝对优势在苦苦支撑,反军则是打的气势汹汹,一直在不惜伤亡的狂攻。
所以孤立无援的成都一定会被反军攻破,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而说它似乎还能再坚持一段时日,一方面是因为反军毕竟没有攻打成都这种大城的经验,也没有专业的攻城器械,目前只能靠人活生生的堆上那三丈高的城墙,难度太大,虽然似乎也在不断改进策略和制造工具,但离掌握主动还有不小的差距;二来则是因为,虽然明知守不住,但对官府来说成都只能是被攻破的,绝不能是投降献城的,因为谁也不想承担这个会被记在史书上的恶名,所以官府下令,据城死守,决不投降。
以上种种,导致现在的局面就是,反军暂时还攻不进来,但迟早会攻进来,官府也知道反军迟早会攻进来,但是却不得不守,双方已经形成了一个尴尬的平衡,而这个平衡的关键点,就是王然现在身处的这座大西门。
虽然大西门只是外城城门,城里面还有一道子城城墙,但是只要大西门被攻破,官老爷们是绝对不会想跟反军血拼到底的,他们早已经备好人马,待城门一破,立即就趁乱突围逃跑,对他们来说,尽责即可,却没必要尽命啊。
所以大西门现在就是悬他们脖颈上的一道绳索,这道绳索一断,他们就有了逃命的理由,而王然来此,就是想来斩断这道绳索的。
他当然不是为了那些官老爷们考虑,他在意的是他在城里的朋友们的安危,是这城里千千万万的普通百姓的生死,同时也是不想攻守双方士兵再徒增无谓的伤亡。
大西门攻破与否,对官老爷们来说只是绳索什么时候会断的问题,对反军和城中守兵及百姓来说,却是一条条人命在被无意义的消耗。
而且王然最担心的是,这样的局面僵持越久,对攻守双方的心理也是极大的考验。
对守城士兵和城内百姓来说,反军旷日持久的攻城,悍不畏死的牺牲,除了让他们惶惶不可终日外,反军的形象在他们心中也变得愈发可怖,仇怨势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