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奴在心中将整个故事梳理过后,盯着湊罗栋的眼睛看了许久,迟疑地说道:“蟒奴并没有复生,是么?”
湊罗栋的面上就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微笑:“我曾一度以为所谓的复生之术只是阿央枯发疯胡闹,也觉得蟒奴早就死去;但我今天早些时候也说过,自从见到你活着出现在我面前,我便开始怀疑阿央枯真有这等魔力,你就是那起死回生的明证。小蟒或许也还活在哪个我从未涉足的地方,阿央枯真的在辛苦供养着她。”
莺奴听罢,心中五味杂陈。她本想告诉湊罗栋,自己会活着出现在他的面前,只是因为自己有不死之身;她也不相信阿央枯所说的复生之术。人死怎能重回人间?正是因为人死不能复生,她才确定自己并非人类。
但湊罗栋已经相信了蛇奴有起死回生的能力,这误解此时听来竟有一些哀伤的温馨。若是那名柔弱的姐姐果真还活着,会是蛇奴心中唯一的依靠。
他们站在原地谈论这逝去之人时,熊熊烈火仍在莺奴和湊罗栋身周肆虐,仿佛火龙不断舔着舌头。中蛊之人还提着早已空了的水桶,呜呜嗷嗷地怪叫着,身上被烧得流血发黑,仍然痛苦地狂奔着穿行在着火的廊架间,用自己的身体去盖灭火焰。火势不减,这群人的疯劲也不减。
莺奴和湊罗栋则站在较远的平地上,躲着横冲直撞的蛊士,也躲着势可焚身的烈火。火光照在他们两人的脸上,宛如有谁为此刻点起昂贵的烛。在这种时刻诉说那样的故事,便显得尤其凄烈;而两人都为了这一刻的伤感,将近在咫尺的痛呼和哀鸣无视,又是何其残酷。
莺奴在这一瞬间忽然明白了听故事的人为何愿意付出天大的代价,只为了换取那故事的曲折。这原是一笔合理的买卖,无非谁都不该将人的性命换成金钱罢了。蛇奴是这游戏里一枚可以随意摆动的棋子,被杀死、被伤害的风险却只能靠她自己的心和ròu_tǐ去承担。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枚棋子,狐奴又何尝不是呢?那三十六个孩子便是三十六枚棋子,在棋盘上奋力厮杀,而观棋者从来不会觉得一枚棋子被吃有什么大不了的。
湊罗栋沉默了这么久,忽然没头没尾地开口道:“你可知道古时候有一种龙,住在百尺地下,不食不饮不息,生着赤色蛇身,长有千里?”
莺奴知道这是什么,于是脱口而出:“小王所说的是烛九阴龙。”
湊罗栋并未回应她的回答,只是继续说:“你可知道青丘之山有神兽,状如狐狸而九尾,食者不蛊?”
莺奴听了这第二个问题,先是点点头回答道:“这是九尾。”随后面上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他为何忽然提及九尾?狐奴死前,也曾说自己将化为一只九尾狐狸,而湊罗栋此时提及,就显得分外诡异。
湊罗栋仍然没有理会她的回答,最后问道:“你可知道在那西王母的住处饲着三青鸟,专为她衔来仙食玉露,是凤与凰的后代?”
莺奴眼中的神色变得愈发一言难尽,轻声说道:“此乃青鸾。”
对方终于说道:“蛇奴的肉身若是消散而去,精神就将化作地下的烛阴龙;她还十分幼小的时候,我抱着她讲过这件事。她问我为什么自己是一条小蛇,我告诉她那是因为将来她会成为赤身的烛阴龙;合上眼,人间的天就落日,睁开眼,人间的天便复白。——你小时候可有听过这样的故事?他们在你躺在床上不肯入睡时哄骗你,说狐狸将修炼成九尾,黄莺有一日会化作青鸾,只要肯下苦功,人人都能变得威风强大。”
莺奴极其痛苦地回应道:“我已忘了!”
湊罗栋的面色也带着悲伤,然而那悲伤在莺奴看来就像兔死狐悲:“他们必然对你说过;每个灵奴都是听着这样的故事长大的,这心愿在他们心中潜移默化,直到死的时候都不会忘。你会想起来的,你这青鸾鸟!”
她又一次明白了狐奴所说的欺骗是何含义,越发为他的死而感到惭愧。惭愧于自己将这些痛苦尽数忘了,明明是他们中最幸福的人,却非要回来追寻过去的真相,将他们重新卷入这场游戏中。她与狐奴、与阿央枯,本该是涸辙中相濡以沫的鱼,不应当互相残杀,而师父却留给她那样的任务。
而师父留下的这块玉牌上,还余下整整五道空槽。若是她划开自己的手指将血槽填满会如何呢?若是欺骗师父会如何呢?她想必不是会对她起疑的人,见到玉牌的时刻就会慷慨地将蚀月教主之位转让于她,自己立刻隐红衣于市井。
除了“霜棠阁里的人”,她原本不需真正去杀那余下的五个,就可以安然坐上教主的宝座;师父曾说这些人会提着刀来杀她,然而真正见了面,只是觉得人人都可怜,何不将刀放下。
她仍沉浸在忧思徘徊之中,又听得湊罗栋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不会再见她了,你若是见到阿央枯,便转告她,我已经对她的故事满意。”
莺奴立刻睁大眼睛,但睁眼时已不见了湊罗栋的身影。
她顿时陷入了惊慌之中。他方才这句话是什么含义,什么叫“不会再见阿央枯了”?若是永别,走的必然不是王爷,而是阿央枯。他要阿央枯死!
她心里瞬间飘过一个极其可怕的想法,湊罗栋并不是指挥人来这里救火的,他是为了将蛇奴与她吸引到这个特定的地方,不是想让莺奴杀死蛇奴,就是想同时杀死她们俩。
如此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