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霖回到房中,看到里间的房门已经关上了。他知道,长安已经歇息了。
他呆望着那扇棕漆雕花木门,发了好长时间的呆。墙上的那只西洋珐琅自鸣钟发出了整点报时声响。春霖蓦然惊醒,瞅了钟面几眼。这会儿已经是深夜十一点钟了。真不知道天底下有多少对平凡的夫妻正打情骂俏,呢喃着缠绵悱恻的情话。这不过是世俗里平常夫妻们的平常恩爱,可到了春霖长安这里,竟然成了可望而不可即的奢侈品。
春霖不由得深叹一声,从衣柜里拿出竹席和被褥。他在地上收拾妥当地铺,心绪落寞的躺在柔软的被褥上。他压根睡不着,不停的翻着身。他的心里很清楚,在里间的那张西洋钢管床上,长安肯定也在床上辗转反侧着。这半年来,她每晚上都难以轻易入眠,渴慕着平常夫妻之间的平常恩爱……简直可怜至极!这样的苦闷偏偏还不能说出口,只能深锁在心里的保险柜里,让心中的那所房子变得沉甸甸的。长安盼着那只保险柜能被盗,可也只能眼睁睁的做着白日梦。
春霖蓦然坐起身,点燃了一只香烟,随即便倚靠着墙壁、狠狠的吸着手里的香烟。其实,他的心里一直闪烁着这样的念想:如果不管不顾,丢弃良心,不顾后果,他和长安都不会像现在这样的寂寞和苦闷了!
春霖狠狠的吐着烟圈。那淡蓝色的烟圈像是魔,在他的眼前荡荡悠悠着,搔首弄姿。他正被魔纠缠着,心里开始邪念蒸腾!过了一会儿,他手里夹着的那根香烟终于燃到了尽头。魔的影子渐渐隐却。他缓缓的睁开眼,看到对面的玻璃窗上正泛着明晃晃的光。那应该是月亮的光。
明晃晃的白月光像流泻的清泉,一缕缕的钻进他的心海里,祛除了那里面的邪念。如果贪图一时之乐,毁了长安这辈子,甚至毁了他和她的孩子,到那时,他还有什么脸面苟活于世呢?
这会儿,长安也正凝神看着窗玻璃上的白月光。她也忘记拉上金丝绒窗帘了。这会儿,她躺在西洋钢管床上,身子底下是丝滑柔软的被褥。那绣着鸳鸯戏水图纹的锦绣被褥悄悄的吸走了她的筋力,她实在懒得起身去拉窗帘。
天幕之上没有星辰,是一片凝重的宝石蓝。远望去,枝桠嶙峋的桐树枝劈裂了宝石蓝色的天幕……像一副粗犷的抽象画。桐树枝桠里夹着一轮白惨惨的上弦月。在隔壁公馆待嫁闺秀的chù_nǚ眼里,上弦月像一枚婚戒……却不是凡夫俗子能戴上的。
而在长安的冷眼里,那轮上弦月简直就是一道用银子打磨出的枷!虽然,它有着光滑柔美的线条,有着明晃晃的光艳,有着高高在上的气场……可它毕竟是一道枷!人世间,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愿戴上这道用银子打磨出的枷!又不知有多少女人恨不得劈裂它!
长安却不是上面的这两种女人。她正戴着这道用银子打磨出的枷,可她却不愿意劈裂它!她真的是身不由己……谁让她只喜欢曹春霖这个妙人儿呢!
第二天,春霖起的很早,或者说根本就没有睡。长安也起来了,眼圈有些浮肿。春霖下去吃早饭了。长安对着梳妆镜打扮了好一会儿,总算用绯红色的眼影把浮肿的地方遮掩住了。
曹太太正给董槐园打电话,邀他中午来吃午饭。她告诉槐园,已经联系好了穆氏拍卖行。穆老板已经把拍卖的消息登报了,并且正安排制造声势。董槐园得到消息,兴奋过度,在电话里吱哩哇啦的说笑着。
春霖待母亲放下电话,问道:“董槐园简直像个老顽童一样!有什么高兴的事情?”
曹太太把董槐园准备拍卖玛瑙钗的事情说了一遍。春霖只是简单的听了听,实在懒得搭理董家的闲事。曹太太看到春曦还没有下来,便把翠喜唤了过来,要她上楼去请二少爷。
其实,那会儿,晓儿正站在曹太太的身边伺候着。曹太太偏偏没有让晓儿去请春曦。翠喜正站在客厅角落里,用竹剪给一盆柔媚娇俏的白玉兰修剪着长歪了的枝叶。她听到太太的吩咐,一叠声的答应着,随即放下竹剪,匆匆的上楼了。
祝妈和张妈正从楼上下来。翠喜故意从俩人的中间挤了过去,引得祝妈和张妈小声嘟囔着。
翠喜上了楼,撒开腿,跑到了春曦的房门前。她把耳朵贴在门上,往里面听了听。里面没有动静。她不轻不重的敲门,笑问道:“二少爷,下去吃早饭吧!”
房门蓦然打开了。春曦赤着上身,下面穿着一条白色的肥大睡裤。在那晨光粲然的房门口,他看不清楚门外亭亭立着的翠喜的娇羞模样,只听见那莺子似的柔美的声音,温存的,就像是在耳根子底下,痒梭梭的吹着暖洋洋的兰气。
他故意上前两步,掩上了身后的棕漆雕花木门。明晃晃的晨曦被锁在了门里,他终于看清楚了她的脸。过了好几分钟,他故意不说话,眼瞅着她脸上渐渐靡散的红晕。翠喜也目不转睛的瞅着春曦。这会儿,她回过神,低下头,说道:“请二少爷下楼吃早饭吧!”
春曦照旧不吭声,继续把两道暧昧的眸光聚在她的脸上。她白皙的脸上像是正浸染着红葡萄酒,一直流淌到了她的耳根。翠喜的目光一直朝下看着自己的脚尖,压根就不敢抬起头来。春曦很大胆,竟然用手捏住了翠喜的玲珑下巴,硬是把她的头扳了起来。她不得不眼瞅着他眸光里扑闪着的坏和邪,躲也躲不掉。
春曦低声道:“秀色可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