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高名衡却沉醉在即将胜利的兴奋里,高名衡和参与炮制“天德王”的河南巡抚李仙风不同,是一个精明强干的人物,他通过组织社兵和乡勇,自信在地方上已经建立起了强力的基层组织,所以并不担心流寇能够逃出生天。
高名衡笑道:“制台不须忧心,如今河南各州县均已起了社兵。社勇虽不及官军经制之兵善战,可是对付流寇的溃逃散兵绝不是问题。流寇如果试图向河南其他方向突围,我便可以大起社兵乡勇,使其在前截击,秦军、豫军、左平贼再追击于后,流寇一样全军覆没。”
李仙风和高名衡是政敌,他是一个长袖善舞的玲珑人物。可是过去李仙风与李来亨联手炮制“天德王”一事,让他有把柄落在流贼手中,这段时间来他虽然没有暗通军情给李来亨,但也好几次私下帮李来亨“销赃”,将李来亨手中很多战利品卖到江南,换回义军急需的食盐一类物资。
他怕流寇覆灭,暴露了自己曾经和李来亨合作过的事情;也怕流寇不覆灭,自己始终有把柄被别人捏着。
对李仙风而言,最好就是流寇离开河南,跑到其他如陕西、湖广等地去,然后再在当地被消灭掉。那样就不至于连累到自己的官场前途。
所以李仙风还是嘟囔着劝了一句,说:“流寇之祸,十年未解,就是因为流寇越在困境之中,越在低谷之中,战力越是厉害。我想流寇指不定真要拼命突围,我们或许应该在包括湖广在内的更大范围里,广设关卡,沿途截击,先将之驱出河南,再将其歼于湖广,如此似乎更加稳妥。”
李仙风的主意虽然是出于自保,但他无意之间还真的戳中了义军用兵方略的核心。只是傅宗龙和高名衡都受到探子消息的影响,认为闯曹联军士气已经渐趋瓦解,不可能跑到湖广那么外围的地方去,并不重视李仙风的意见。
傅宗龙最后叹息道:“京宜这回纵容流寇杀崇王、陷汝宁,我恐怕罪在不赦。不知道皇上会如何处置他?我们有心有力的人,最好还是给京宜和他家人子嗣备一些钱财……说到底他也是为了国事,虽然兵败,但也为咱们创造了围堵流贼的好时机。”
京宜是杨文岳的字号,他在汝宁府惨败,损失那么多精锐的保定兵就算了。更重要的是杨文岳使得崇王被杀,这种失陷藩王的罪名连最受崇祯宠信的杨嗣昌都扛不住,又何况他杨文岳呢?
李仙风和高名衡都点头称是,但他们心中其实都已经在盘算起来,如何将之前一段时间的败绩全部推给将要完蛋的杨文岳一人背黑锅。
因为过去的败绩都将有人背锅,眼看不久的未来又将迎来新的大捷,李仙风和高名衡两人虽然因党争关系很差,这时候也都差不多同时露出笑容喜色来。
李仙风便建议既然好消息这样多,那就应该饮酒祝捷一番,也好鼓舞官绅们的士气。傅宗龙虽然心中依旧有所忧虑,但受到李仙风和高名衡两人乐观情绪的感染,也不再在意,交代了两句话,就让李仙风先去筹措酒宴了。
李仙风长袖善舞,有邀请了秦军的几位大将和一些河南本地的名流士绅一起参会,酒宴地点是本地一位致仕高官的宅邸花园。
大家饮酒赏花,限韵赋诗,一派诗酒fēng_liú的快哉气象。
甚至李仙风还考虑到贺人龙、牛成虎、陈永福等将领不太通文墨,特地找来了十几名工于文墨的歌妓,奉觞劝杯,歌舞侑酒,好不快活。
只是傅宗龙自认为是一个正派的人物,感到在军前、战前搞得这样莺莺燕燕、娉娉婷婷,实在不太像话。
但李仙风自然有所准备,他专门安排一名相貌清丽的歌妓,系一条百褶凌波裙,踏一双用红白双色罗缎交错缝制的高帮凤头鞋,在傅宗龙稍微流露出不悦之色的时候,就使少女迎上前去,哭诉流贼在河南到处疯狂屠杀,请总督为民做主,剿灭贼寇。
果不其然,正投中傅宗龙的所好,让他的眉间全成了喜色。
这一场晚宴是宾主尽欢,只有李仙风的幕僚陈荩一人依旧忧心忡忡。
等到宾客散尽后,李仙风才不解问道:“王臣,如今胜局已定,大兵合剿,十年未解的流贼之祸即将平定,你怎么还是一副忧愁在心的样子?”
陈荩苦笑道:“抚台大人真是如此想的吗?探子送来的消息说流贼士气瓦解,困顿而毫无作为,大人真的相信吗?秦寇中多有智谋之士,经过天德王的事情以后,大人难道还未醒悟到这点吗?我绝不相信流寇会毫无作为,坐以待毙,他们越没有动作,我越担心会有大事发生呀。”
“嘿,王臣,我们为官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最重要的不在于有功,而在于无过。如今有杨文岳一人背了此前全部战败的责任,今后又将有傅宗龙这个高个儿在前面顶着,只要流寇不攻破开封,那皇上的刀怎么都砍不到咱们头上。”
李仙风抚须含笑,他也相信李来亨这种人物绝不会坐以待毙,可只要流寇不攻破开封,那不管出了什么事情,前有保督杨文岳顶着,后有秦督傅宗龙顶着,怎么也轮不到自己啊。
“你还是太年轻太幼稚了,还是需要学习一个啊。这做官的门道,我总要多教教你,你有王佐之才,可也要学会这些东西,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陈荩摇摇头,不再说什么了。他如果真对官爵有兴趣的话,当年又怎么会辞去莱阳知县的官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