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名衡和黄澍刚刚离开,陈荩也找上了自己的老朋友陈永福说话。他是陈永福儿子陈德的座师,两人关系非同一般,一开场便开门见山地说:“开封恐怕支持不住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这已经不是陈荩第一次向陈永福暗示开封注定陷落的结局,但陈永福还是板着一张脸道:“只要守城的官绅军民上下一心,开封绝不会有事。王臣,我以项上人头给你担保,只要我还在一天,开封绝不会叫闯贼攻破。”
陈荩知道这绝不是陈永福内心的真实想法,他哈哈笑了两声后说:“抚台和按院的争斗越来越烈,黄澍奉高按院的命令,在城中成立了义勇大社。这支社兵兵马近来越来越多,数量已在你的河南镇官兵之上,周王和开封士绅现在也都把钱直接交给黄澍,社兵实力越来越强,可怜官兵连粮食都还需要你自己掏腰包去同奸商买粮。”
如今粮食价格居高不下,军人们连口粮都不能保证充足,何况官兵还有家口,家口的粮食甚至还需要陈永福自己出钱,到那些奸商处购买。
相比较之下社兵本身就是士绅组建的武装,黄澍可以直接从周王和开封官绅处获得粮食,待遇反而比官兵要好。
虽然高名衡和黄澍都反复跟陈永福谈过,说社兵只会帮他的忙,而不会拆他的台。可是高黄二人坚持不肯把社兵的指挥权交到陈永福手中,近来又极力拉拢高谦,陈永福又怎么可能不心怀芥蒂呢?
陈永福听到这话,脸上神色显得有些难看。他不再说话,一路往回走去,可陈荩还是紧跟其后,接着劝道:“闯军总攻在即,抚台和按院都下定决心水攻驱敌。可是黄河决堤,如此大事,即便真能借水势打败闯军,日后汴中士绅群起问罪,朝廷也一定会从开封守城文武中选出一人开刀顶嘴,以塞天下人汹汹之口,将军能保自己今后无恙吗?”
两人这时刚好走到曹门坊附近,有一处铺子正在发粜卖粮。现今不仅是粮价高涨,而且能买到粮食的地方也极少了,所以曹门坊买粮人的拥挤情况十分怕人,隔好些街道,就听见人声鼎沸,吵闹不堪。
米店前用车辆和大的木头塞断街道,谁也不能够进入其中。但见你推我挤,万头攒动。随即发生了几起混乱,有两处是妇女老弱被挤倒踏伤;有一处是一个老婆子被挤倒后竟然没人救护,遭到一阵践踏,死在地上;还有一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被挤倒踏伤,幸而救起,已经不能动弹。
但见挤呀,拥呀,吵呀,骂呀,哭呀,加上厮打,一片混乱。所有的人都想买到粮食,可是后面的人挤不到前面去,前面的人又被后面的人推倒,混乱越来越可怕。
陈荩在开封讲学,在本地人心中具备一定的威望。他见到这混乱的景象,就呼喝着大家不要闹,可是谁也不理会。
过了一会儿又涌来一群兵丁,他们乱打百姓,冲到前边,强行买粮。百姓不服,不肯让路,口出怨言。士兵动手乱打,不少百姓被打伤,吵闹更加厉害,一时民情汹汹,几乎要发生兵民互斗。
陈永福实在看不下去,更担心人心浮动、军心不稳,不用闯军攻城,开封就将自行瓦解。他急忙叫来一群家丁,亮出总兵官的旗号把人群分开,又把胡乱打人的兵丁抓起来不少,才算稳定住了眼前的局面。
可被陈永福家丁抓捕起来的士兵,却有一人吐了一口唾沫,叫嚷道:“老子是黄推官的社兵义勇,你们凭什么抓我?”
陈永福闻言大怒,当场就拔刀把这个跋扈不法的社兵砍死,他转过头去对陈荩答道:“我身为武将,纵然粉身碎骨,也决不后退一步。可如果高黄之辈,想在背后捅我一刀,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也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王臣,你是我所见过的天下间头号聪明人,这样反复劝我,想来腹中必有韬略,还请指教。”
陈荩闻言微微一笑,便将陈可新此前写给他的书信尽数交给了陈永福。陈永福看到这些书信,面色大变,心中震惊,他虽然已经隐约有过这方面的一些猜测,可当真的看到老朋友陈荩和闯军有所联系时,还是极受震动。
陈荩可是崇祯天子钦点的进士出身,不仅做过莱阳知县,还在士林中具备不低的威望,绝非牛金星可比。
他暗投闯军,怎么可能不使陈永福震惊呢。
“王臣,你有什么话,就全部和我讲出来吧。这不仅事关我们两人一生的名誉成败,也关系着开封全城军民的生死存亡。”
陈永福终于痛下决心,开封城已经走到了这样一个地步,全城军民都处在一个历史的岔路口上。
是要挖开黄河,换取一点打败闯军的可能性。
还是要和陈荩一样,与闯军建立联系,另寻他路呢?
陈永福前段时间曾听陈荩讲过宋代杜充的史事,金人入寇中原时,杜充是大名府留守。但完颜宗望的金国东路军一来,杜充不敢与之交锋,唯一的对策是下令开决黄河大堤,使黄河水自泗水入淮,企图以此阻挡身后追兵。
杜充决河非但没有阻止金国东路军,还致使当地百姓被淹死二十万以上,因流离失所和瘟疫而造成的死亡数倍于此。北宋时最为富饶繁华的两淮地区毁于一旦,近千万人无家可归,沦为难民。
现在想来,陈荩给他讲这则史事的时候,大概就已经猜测到了高名衡和黄澍的决堤筹划,确实不可谓不高明。
但陈永福还是心有疑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