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华年间朝廷在郧阳安置了荆襄百万流民,今天郧阳却成为了朝廷在楚地最后的一座城池。郧阳城原为郧阳抚治院所所在之处,可是郧抚王永祚早已逃亡——对,即便现在,守卫郧阳一年多的高斗枢也并不是真正的郧阳抚治。
朝廷对于高斗枢的猜忌极深,这主要是因为正牌的郧阳抚治王永祚离开郧阳,先后移驻襄阳、武昌等地后,作为王永祚副手的高斗枢联合了郧阳府知府徐启元、郧军游击王光恩和李茂春等人,自行委任均州、谷城、房县、竹溪等处的官员和守将,招兵买马,编成了一支实力颇强的郧军力量。
于高斗枢来说,他的做法是在闯军席卷湖广的狂潮中,拼尽全力的自救之法;可是于朝廷来说,他的做法就是无视国家的纪纲,招揽兵众,成为藩镇割据之势。
朝廷也因此对高斗枢分为的不信任,即便王永祚已然败逃,亦迟迟不授予高斗枢正式的郧阳抚治名义,反而是一再要调高斗枢去做汉中巡抚或陕西巡抚。
中元节后,李过已经提兵北上,李来亨也在积极筹措着对郧阳发动总攻势。到了这时候,朝廷才从汉中、兴安一带接到了郧阳府的情况汇报,高斗枢托西安剿总将郧阳一切情况上禀于朝廷,希图获得朝廷正式承认为郧阳抚治,并取得一定的援助。
可都到了这种时候,崇祯还以异论相搅为上策,皇帝没有任命高斗枢统领郧阳战事的全局,反而提拔郧阳府知府徐启元为郧阳抚治,只以高斗枢为太仆少卿。
这种做法令高斗枢甚为失望,更让因为和闯军有仇才依附于高斗枢的王光恩等关营人马感到前途毫无亮光。
不久之后,随着郧阳府战况的急剧恶化,高斗枢更加有意从汉中、西安一路回京,可是临时充任郧阳抚治的徐启元知道自己才资有限,百计哀求,无奈之下,高斗枢只好依旧留在了郧阳城中,在抚院之外另开别署办公。
高斗枢从做刑部官员开始起家,是个通晓刑名钱谷的“技术官僚”,之后他又到地方上履任了荆州知府和长沙兵备道等职务,属于明廷官员中少有的一个强力人物。
但此时此刻,高斗枢的心中却满是迷茫。他当然还坚守着对于朝廷、对于崇祯皇帝的绝对忠诚,可出于他对戎事的理解,高斗枢也能感到随着左良玉军事集团的覆灭,闯军似乎已经完全按不下去了。
这团在中原和三楚大地上熊熊燃烧的火焰,已经不止是火焰。从这团火焰中,已经生出了新的柴薪,生出了新的燃料,它已经具备了将自己延续下去、推进下去的能量,成为了一种不再能够被“按”住的运动。
即便现在孙传庭出关,假使他拥有了惊人的好运气,能够打败李自成,可是秦军还能够继续扫平楚地吗?更何况孙传庭的形势是这样的差,崇祯皇帝的催促又是这样的急,高斗枢并非不晓兵事之人,恰恰相反,他的精明强干更在告诉自己,朝廷快要完了!
可是天下的形势、大明的江山,越是这样的风雨飘摇,高斗枢越是感到自己有责任为崇祯皇帝维持好这所剩无几的家当。
他现在办公的别署就设在徐启元抚院的隔壁,徐启元很有自知之明,并没有因为自己被拔擢为郧阳抚治就不可一世,夺了高斗枢总领郧阳大局的权力——所以现在郧阳守城的主持者,实际上还是高斗枢。
“残山剩水,天公何日降汾阳?何日大明官兵可以再收取这汉南、汉北啊!”
高斗枢看着郧阳城中萧条破败的气氛,胸中充溢着一股难以抒发的抑郁之气。他把笔摔在一旁,咔嚓一声竟然把砚台都摔出一道缝隙来。砚台开裂,这种文人眼中十分不祥的预兆,又让高斗枢的心情更为糟糕了。
他站起身来,命仆人把窗户全部打开,夏雨润湿了郧阳城中,微风飘摇,把几许水滴扬进了屋内,打湿了桌上的文书信纸。
“下雨了吗?”
高斗枢半信半疑地问了身边的老仆一句,老仆弯下身子,对这个侍奉十多年的主人小心翼翼回答说:“是下雨了,从竹山回来的惠总兵说竹山县和竹溪县的雨下得还比郧阳大上好多倍。”
“好,总算有一个好消息。这场雨来得还算及时,不仅可以帮我们将护城河的沟渠再填满一些,而且能将山路泥泞,闯贼如何攻城?”
高斗枢长舒了一口气,这场恰逢其时的暮夏之雨,好像暂时浇灭了他心头的焦躁之火,也好像给了被闯军围攻的郧阳城以一线生机。
“惠登相回来了吗?他带来多少兵马?走,我要快去见见惠登相。”
现在防守郧阳的兵马是以王光恩为主,不过当年跟着王光恩一起投降官军的“混天星”惠登相,如今也盘踞在竹山县和竹溪县一带。
花关索和混天星都是李来亨的“;老朋友”,他们都认为即便投降闯军,恐怕也无法得到李来亨的谅解。且不论李来亨个人的为人性格如何,就据他们的了解,即便是刘希尧、蔺养成这样身为闯军盟友的大将,再加入李来亨麾下后,其部署也受到了全面的改编。
至于前一段时间投降李来亨的马进忠等左镇旧将,更是直到现在还在随州的随营学堂里上课呢。
所以王光恩和惠登相自知不能侥幸于李来亨,便打足了全盘的精力,把兵马聚集到湖广北部朝廷控制的最后一个城池郧阳城内,既是垂死挣扎,也是绝境求生。
因为闯军将领苗里琛从房县北上强攻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