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儿臣将要统兵渡河,为老万岁报仇了。”
李来亨一五一十地将近来前线发生的军事变动,全部告诉给李过。光中天子面不改色,他脸色虽然苍白,但精神和意志完全没有被伤病拖垮,只是由于旧伤往往重新作痛,有时会体力不支地晕过去,才只能将大顺政权的全部主导权交给李来亨。
李过背靠御创,他伸出一只手放在李来亨的头顶上,揉了揉,说:
“一直以来你都是独当一面,我很放心。”
李来亨直视着义父的眼睛说:“父皇,您不该说‘我’,该说朕了。您现在是天下唯一的正统天子,也是大顺唯一的皇帝。”
“哈哈哈。”李过咧开嘴笑了一会儿,但很快伤痛又让他皱起了眉头。
李过说:“我还是朕,这其实没有什么区别。以前先皇还在的时候,启翁就经常说用朕自称,才能体现出皇权的威严,才能显示出天子是不同于凡人的人物。
但是我们都知道,天子也只是凡人,崇祯皇帝的皇权难道没有什么威严吗?皇权的威严,无益于天下的长治久安。”
李来亨摇头反对:“等到将来太平以后,皇权的威严和天下长治久安之间,是很有关系的。”
李过抬头看着内宫的房顶,他的目光悠长又有穿透力,透过房顶,李过好像看到了黄河以北正在发生的一场场激烈厮杀。
李过说:“今后的事情……今后的事情由你做。但是,来亨,你能做好吗?”
李来亨低下头,他单膝跪在御床前面。左右的御医和宫女们互相看了看,都知趣地退到门外,为天子和监国关上了大门。
房中显得格外安静,悬挂在宫中的布幔连风声都隔绝了。
李来亨可以听到李过的呼吸声,光中天子的呼吸声非常缓慢,还很无力,他的身体已经支撑不起任何重要的军务和政务了。
“父皇,我犯的错误从来都不少。但这几年来,先帝和父皇,你们从来都未曾指摘过我的过错。
每一次我犯下错误,或者是得意忘形了,或者是自私自利了,你们都不曾指责我。先帝总是一再地偏袒我,父皇您更是一直偏私和庇护我。
这些是过去的事情,至于以后的事情,父皇,我会好好做完我该做的事情,不会让大顺朝的历史坠落于地。”
李过靠在床背上,长长吐了一口气。他的精神十分清醒,对局势的判断能力一直都很准确,只有体力在大幅度衰退,睡着了的时间,远比清醒的时候要多。
“你是监国晋王,国政大权,我都交到了你的手中。今后的事情……都要由你自己决定。治理天下,或者打江山,都是一回事情。
先皇为人宽厚,用政恢弘,但是也失之于太宽厚。这段时间来,我醒着的时候就会想,刘备也没有拿下过整个天下,或许收拾天下的人,需要的不仅仅是好人。
我能做的事情已经很少了,但是来亨你要记得,先皇的确失之于宽仁。可是闯军、大顺,能够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也正是因为先皇的宽仁。
这一点,你今后也万万不要忘记。”
李来亨点头:“儿臣知晓的……大顺的火器、弓马、战士,原本都没有明朝和东虏强大,能够走到今天这样的一步,本来就说明天下绝不是纯以角力来争衡的。”
李过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说:“你就要去黄河上了吗?”
“是的。”
李过最后说:“我国家兴兵至今日,奔走天下过半,我与先皇,于公于私,都没有什么愧对于人的地方。要说惭愧和遗憾,唯一的一件事情就是没能应对好东虏,使得燕赵大地沦丧膻腥之中。”
李来亨低语说:“不……你们做的一直都足够多了。不该有人来苛求你们。”
李过只是自顾自地说:“只有这一件事,让我感到惭愧和遗憾。来亨,我相信你能够应对好东虏来犯。但是除了这一点以外,我也希望你今后能够无愧于心……在任何事情上,都要无愧于心。”
李来亨心中想着的是,争衡天下的道路上,还有抵御东虏的道路上,如果一时的惭愧和遗憾能够造就长远将来更好的结果,他自己能不能守住“无愧于心”的底线呢?
……反正现在的李来亨,浑身上下写满的就是有愧于人……
当然,他也并不在乎就是了。
“儿臣明白。儿臣今后一定无愧于天下。”
李来亨这样答应下来,终于使得李过感到半分满意。即便光中天子特别了解自己这位义子的为人和脾性,但是好像在得到这样一个答案以后,他总觉得至少今后中原的百姓,很可能过上一种更好的生活。
李过挥了挥手,门外的御医和宫女回到了殿中,他说:“去吧,你是监国,一切大政,皆自监国出。”
李来亨顿首点头,他小步后退,一点一点地倒退到门外。最后又抬起头,直视着憔悴神伤,但又不乏斗志的李过,小声说:
“我无愧于先皇和陛下。”
冬日的冷风从北方的燕山吹下,扫荡过广袤的燕赵大地以后,穿过冰封的黄河,终于吹进开封城。这些寒风抖动以后,皇宫中高高悬挂起来的白色布幔,就像秋叶和湖水一般,泛起涟漪,一圈圈地晃动起来。
李来亨走出内宫以后,就看到方以仁正穿着宰相的官服,等候在白色的布幔下面。
方太师手握军情文书,对着晋王挥了挥,声音中带着一点危险的压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