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是一座英雄的城市,彭城之得失,辄关南北之盛衰。
古今军事家的观点本质上是相同的,即徐州之战,往往是关系到敌我双方盛衰的决战,而不是无关生死的一般战役。
谷可成从留城大营且战且退,率领数千余众安然撤回了徐州城。被谷可成任命为徐州四面牢城使的许都,此刻正督率民夫在城头上修缮城防、加固壁垒,众人在城墙上看到谷可成一支残兵完整撤回来的时候,兴奋激动和安心的心情,是如何沸腾,足以想见。
“谷经略!”
“使相!”
“大将军!”
徐州守军打开城门,许都和阎尔梅两人带着徐州城内的诸将、搢绅首领、义军豪杰和刚刚被解放不久的奴婢武装头目,一起出城迎接谷可成的归来。
一行人等衣着打扮差别很大,顺军将领们皆箭衣着甲,士绅领袖则大多裹网巾穿青袍,义军豪杰多着半身甲,奴婢武装的头目们则尽做短打打扮。
来自不同阶级、群体的军民百姓们,全部跟随在许都的身后。在大顺军的旗帜之下,这一切都好像并不让人感到惊异和矛盾。
为了“抗虏”,为了抗拒多尔衮那践踏了汉民族尊严、破坏了大部分百姓千年来生活习惯的剃发令,更是了对抗清军南征一路上的焚劫掠夺和最无下限的大屠杀,所有人,所有能够拿起武器的人,都在大顺军的旗帜下被团结了起来。
谷可成目睹此情此景,他骤然想到了大约十几年前,自己还在陕北边塞一位参将门下做家丁的时候,有一回奉命下乡征收军户和佃农地租的时候,因为当时正值大旱和饥荒,谷可成少收了半斗,结果便险些被参将的家人活活鞭打而死。
现在,在大顺军的旗帜下,曾经的鞭打者和被鞭打者,竟然走到了一起吗?
他看着那些搢绅们的神色,拘谨和自傲中还带着一点祈盼,他又看了看那些奴婢佃农们的神色,希望和憧憬里也怀有半分的紧张。
看来团结在大顺军旗帜下,来自各个阶级和群体的战士们,的确是真情实意地决心实行全面抗战。
“多尔衮啊多尔衮,你是怎么办到的?竟让搢绅和奴婢真情实感地并肩而战,这是老万岁、今上和晋王都办不到的奇迹!”
许都看着这些建制完整撤回徐州的军队,只是在谷可成的身边看不到王得仁的身影。王杂毛一头少白头,从来在殿前军中都是最为显眼的一个人物,今天却完全没有了踪迹。
许都心中已有所感,他想问些什么、说一些什么,但是事实其实早就摆在了众人的面前。
去年年底的时候,王得仁的妻子刚刚生了一个孩子,还是专门找的许都起名字。许都记得很清楚,王得仁当时笑谈说“老子做贼十几年,文章读的太少,许招讨是晋王都器重的读书人,文曲星下凡,给俺家孩子起名,也算沾上一点文气”。
许都低下头来,他这个山东招讨使,他这个晋王所器重的读书人,到底又做成了些甚事!
“谷经略,王将军……是王将军殿后的吗?”
谷可成默然点头,他双手抓住许都的肩膀,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以后才说:
“王得仁断后死战,为徐州的防御争取了更多时间。将来……百年以后,大顺国史之上,必须留下他的忠勇之名。”
许都自年少起就以任侠之士自诩,可这么多年来的所谓豪侠之举,对比王得仁此时的英勇就义,就真的不啻是一个笑话。
忠义每多屠狗辈,若王杂毛这样的人物,怎能说是做贼十几年呢?分明是为民起兵任侠十几年才对。
许都眼眶湿润,低声道:“王将军儿子的名字还是我起的……大顺不能让忠臣义士寒心,绝不能像崇祯苛待卢象升、孙传庭那样,绝天下豪杰之心。”
阎尔梅对王得仁并不熟悉,但他和徐州城的各阶层军民百姓一样,都知道王将军的断后牺牲,完全是为了让徐州军民能够有更多时间加强城防。
即便大家是从未谋面过的陌生人,想到此处,心中也不觉感到一分哀伤和上涌的复仇热血。
或许正因为是从未谋面过的陌生人,或许正因为王得仁也曾经是一个备受搢绅田主欺压过的贫穷边民,他的牺牲,在这些自视甚高的搢绅、名流的心中,才感到惊人的冲击。
处在大顺军旗帜下的士绅们,已经不敢、不能也无法再用“贫民的主动牺牲是被搢绅的忠义所感染”这种话来欺骗自己。
他们不得不承认,当民族、社稷和天下面临生死存亡的危机时,贫民们的忠义、气节和道德,不仅丝毫不逊色于享受了二百年太平之世的士绅辈,而且在牺牲方面还远远过之。
阎尔梅感叹道:“如王将军者,真江南士大夫所远远不及也!”
谷可成咬着嘴巴,握紧手说道:“王将军已经牺牲,我们若不阵斩睿酋,怎么对得起磁州、大名、濮州、郓城、沛县和留城的死难者?怎么对得起先帝!”
“徐州军民已经完全动员起来了。许都说,“城中不分贫富贵贱,有钱者出钱,有力者出力,无论大户小户,家家皆有人上城而守。军民百姓们听闻清兵的暴虐以后,都是宁死也不会降虏的。”
徐州城在元代的时候,因为蒙元朝廷的丞相脱脱亲率大军,镇压徐州李二起义,以百炮轰城,城尽毁,后建城于奎山脚下,改名为武安州。明洪武年间废武安城,仍迁回故址重建徐州城。城墙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