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二十年,陈矩经常到高务实府上拜访,乃是高府常客。不过,自前次皇帝令黄孟宇隐退之后,陈矩就来得极少了,因此他今日前来高府,在某种意义上甚至可算得上破冰之旅——倒不是他与高务实之间有“冰”,而是代皇帝破冰。
司礼监掌印大太监亲自前来“带个话”,意味着皇帝认为他和高务实之间的关系没有受到此前那些事的影响,君臣二人依旧亲密无比,哪怕是国家大事也能“私下谈”——这是昔日高务实作为伴读时享受的待遇,当时他有个“观政”的帽子带着。
说实话,朱翊钧的这个举动多少有些出乎高务实的意料之外。
按照陈矩直接复述的朱翊钧原话来看,皇帝陛下显然猜到了高务实的立场,那就是朝廷的关注重点要转向辽东方面,而且必须随时做好出战干涉的准备,因此他才会说“如果他觉得这事最后要打仗,怎么打就让他安排吧”这样的话。
但问题在于,高务实现在的本职是户部尚书,既与负责作战事宜的兵部不相关,也与经常挂名外派封疆大吏的都察院不相干——由于大明的官制属于祖制,一般而言不可轻易,故此各镇总督、巡抚都是中枢外派的事官,常常都是挂着兵部尚书、兵部侍郎,以及都察院右都御史、左右副都御史、左右佥都御史衔的。
这些督抚虽然实际上已经成为地方上的封疆大吏,但从官制上而言始终属于中枢系统,其权力并非来源于建制,而是来源于圣旨委派。
在这种形制之下,督抚名义上的上司是其上官,如兵部尚书、左都御史,而实际上他们只需要对皇帝负责,因为是皇帝委派的他们。
或许有人想问:那内阁呢?
朱元璋在胡惟庸案之后废除了中书省,因此正经的“相权”在制度上就已经不存在了,如今内阁的权力其实是“代行部分皇权”。归根结底,内阁的权力来源于皇权的让渡——无论这种让渡是基于何种原因出现并持续至今的。
也就是说,正常来讲辽东方面如果要打仗,不管是主动出兵干涉,还是在图们发动对科尔沁乃至叶赫的攻击之后进行救援,与之相关的人只有皇帝、内阁、兵部尚书、左都御史等寥寥几人,与高务实这个户部尚书基本没有关系——除非皇帝宣召问他能不能拿出军饷,那才算和他有相干了,总之打仗肯定不归他管。
不过,皇帝此番乃是私下带话,那就是说让高务实私下把内阁与兵部尚书的活干了,通过兵部尚书的嘴巴提出他的意思,再由皇帝确认下来。
高务实总觉得这似乎有点密室政治的意味,但不确定皇帝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是以此来向高务实表达自己依旧信任他,还是皇帝认为打仗这事就得让高务实拿主意才稳妥,亦或者还有其他目的?
前两者的可能性都很大,没准是二者皆有,但高务实历来是宁可多想不敢少想,因此他还是十分谨慎的思考皇帝这么做是不是还有其他目的。
陈矩走后,高务实站在日新楼面朝什刹海的一面阳台上看似观景,实则脑子里不断推算,好半晌之后想到了一种可能,这种可能是基于当前蓟辽二镇的形势得来。
蓟州、辽东虽然同属蓟辽总督辖区,但他们历来都是两个镇,蓟镇是蓟镇,辽东是辽东。这两镇不光是各有各的总兵,连巡抚也都不相同。
蓟镇从巡抚辖区的角度来说是归顺天巡抚管辖,辽东当然是辽东巡抚来管,而有意思的正是蓟、辽两地当前的主要军政要员分属不同派系。
此刻蓟辽总督是接替周咏的原辽东巡抚李松,所属派系当然是心学派,职责是主管蓟辽两镇军务;顺天巡抚名叫成逊,所属派系为实学派,主管顺天军政;辽东巡抚顾养谦,所属派系为实学派;蓟镇总兵曹簠,所属派系实学派;辽东总兵李如松,所属派系……应该算心学派。
这个情况很有意思,实学派与心学派的势力在蓟辽二镇犬牙交错。名义上最高的军事主官是李松这个蓟辽总督,但大明的巡抚一贯有管军之权,而当战事真正爆发,直接负责领军的又是各个总兵。
这就意味着,这场仗如果现在打起来,几乎没有人能肯定底下的军队最终是奉了谁的命令在行动。有可能是制军的命令,有可能是抚军的命令,也有可能是总戎的命令……鬼知道下面的人到底该听谁的。
而具体到上面提到的几位蓟辽大员,其他人倒都是老熟人了,这里就不多做介绍,主要说一下顺天巡抚成逊,此人还是头一回出场露面。
成逊,字惟谦,长垣县人。穆宗隆庆五年(1571年)辛未科进士,初授南阳知县。因有实政,擢升吏部主事,历官山东参议,永平兵备副使,进山西按察使。万历十九年九月己丑,授巡抚顺天至今。
其在家乡,有礼让乡亲,事继母极孝之美名,又教两个弟弟勤学上进,乡中士人争相效仿。其中一弟成道,已中万历己卯(1579年)举人。
长垣县在后世属于河南,不过在明朝却属于北直隶大名府,因此不算高拱、高务实的乡党,但成逊是隆庆五年进士,那一年的主考官是张四维。成逊拜了张四维为座师,故成为实学派一员。
既然成了实学派的一员,前首辅张四维的门生,那自然只要自己不出事,前途基本就是看好的。
看他的任职履历也可以看得出来,他虽然刚刚为官的时候起步标准并不高,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