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这样一片惝恍迷离的月夜,一路缭绕,水一样的月华相合着波一样的盈盈夜光铺天盖地卷袭而来。倏然便带起一种说不出来的安详平和,甚至有些显得空旷、甚至是隐隐的诡异……兴许是物至极则反的缘故吧!太过于安宁静好的氛围,便反倒会渗透出些微的不祥气息来。
一定是这样的,为什么总觉的哪里不太对,又好像哪里都很对。是哪里不一样了呢?究竟是哪里呢?
薛怀义皱了皱眉,然而很快便将这渐趋聚拢的浅浅眉弯复又平缓下来。他歪头笑了笑,心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呢,想也是,定因了经久未与武皇会面,故而等到这样受宠若惊的再会之时,便免不得一干不适袭了身心,遂才总觉的这一草一木、一殿一廊都那么不太对劲儿吧!
念及于此,他复而又将那淡色唇角微往上扬了几扬,又不觉好笑。负于身后的宽硕僧袖灌了平地起来的汩汩北风,贴着肌肤唆地一下滑过去,只是一凉。不知为何,这薄薄的凉霍地一下划疼了柔心,竟是贴着这心一路漫溯回旋、久久不散。
他将步子略微放缓,想是行的急了,方才觉的这风愈发肆虐。
依旧是这样一席如雪僧袍,凝眸一顾,不染纤尘的许多意味便留存着。是的,武皇喜欢他这个样子,喜欢他着了僧袍的出尘样子……
喜欢,她对他是喜欢么?
她敬仰佛、信佛、爱佛、心中有佛、视佛为友……她彻悟了她的本身并着自性。因为她认识了她自己、懂得了她自己,人即是佛,故而看清自己便也自然就认识了佛、懂得了佛。
那么她是爱他的,因为佛爱任何人,任何人……仅仅是这样一种对于人人皆有的大爱么?不,她对他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情愫呢?哪怕一丁点儿,一丁点儿的不同寻常?
萧萧夜风卷起周遭一片浮影,伴着稀薄的黄沙瑟瑟簌簌,刮过脖颈时便又起了浅浅的疼。怀义只觉这疼由肌肤及至心房。
但是当那一段昔时的华年并着那段缘法已然行走至斯,其间那些生动光鲜过的人儿也会跟着越走越远、一去不回。这一切都太过顺势,这是太过直白显简的道理了,纵有百般不舍,又安能留住这注定如流沙一般会散去的缘份?嗔痴爱恨,亦枉然呐!
且思量着,怀义摇了摇头,又微微顿首。他朝着头顶那片广漠的天际微扬了扬眉梢,面着幽远的玄青色的天幕时便忽觉身心都是轻盈的了,似乎这个时候便已卸下了许多俗世的迷离烟火、将万千凡尘的灯火与燥燥的乱绪全然都抛撇在了身后。一个声音就在此时于着心底间兀地一下霍然响起:“再过一会儿,这世上的一切便都与我无关了,与我无关了……”一时懵懵,他没能反应过来这个陡然升腾的音声竟是那样无端、也是那样不祥。似乎在昭示着什么。
薛怀义是得了武皇的命,要他往摇光殿见上一面,故而他才大晚上的顶着漱漱寒风在太初宫里赶的急急,却为什么分明温柔的赴约此刻怎么都觉的分明一场对死神的觐见?
但此时他的脑里心里,始终都被武皇那抹倏然就使他癫狂的身影充斥的满当。这样的近乎执念的想念已经令他丧失掉了其余对这世事洞察的天人本能。
他想要靠近她、守护她,但似乎无论他靠的多近,、保护她,甚至不惜做出癫狂的行事,他其实却从没有一刻觉的自己是个在这尘世间深深扎根、不会离开的常驻客,他总也觉身如浮萍心似浮游……这或许就是一早便可以感触到的茫茫天命?
一阵风过,肃杀的闷响于着空旷的肆夜深处像是一下子扯破了一个大洞!耳廓灌溉进了铺天连地的放肆的癫狂声。
怀义猛地醒神,意识到自己因起了思绪而止步不前的这通耽搁,想必是有些久了!又是一个自嘲苦笑,摇了摇头,将那步子往着摇光殿的方向继续移行。
这一路上没看见一个宫人,甚至景致都蒙着莫名的诡异。但薛怀义一路停停顿顿、感月伤花,以至于他不仅失去了对世事的思考能力、连感知力都跟着下降了好多,他根本就没留意到这样不合时宜的空旷寂寥。
这还是那个英机勃发、同时秀挺魅惑的薛怀义么?这样的情态真不太合他的时宜,却也终究还是在他身上显现的尽致淋漓。
就在方才夕阳渐沉时,他忽领了武皇的口谕,今晚相邀于摇光殿一叙……
一叙,一叙,多么熟稔亲切、多么温柔百结的辞藻!
她唤他来觐见,还是在有着那样美好的名字的一处偏殿,还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这样浪漫温馨的秘密幽会!所以她心里还是有他的对不对?她还是念着他、想着他的是不是?
穷尽一生,这曲折而漫长的一条人生路上,总有那么一刻会让你觉的与以往不同寻常、颇耐寻味。只要有那么一刻,那极短暂的一刻,即便剩下的这整整一生都是茫惑而无知的许多,却也是已经足够了!真的,足够了!
至少薛怀义是这样的,他要得不多,一直都不多啊……
夜宫死寂,寂静到甚至连一丝鸟叫、半点儿的虫鸣声都没有。头顶方才还尚算明亮的那轮月亮,此刻也不知不觉便被那辗转的浮云缭绕着遮迷了半张面孔的,投撒下的溶溶光影便被扯的又淡一下,在暗色的地面上生就出波涛般的玄青色涟漪。
无论是这夜还是这月,并着这熟悉的太初宫,一切看起来都其实没有半点儿不合时宜、与以往不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