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
少女。
一向平静淡泊得不似孩子的竺隐小太子,头一次被梦扰乱了心绪。
梦里不断重复着那日的情景,欢笑着的少女,五彩斑斓的蝴蝶大风筝,碧蓝的天空,和煦的微风,好似这一切已深深印刻在了他的脑海中,无事便要来他梦里逛上一回。
竺隐小太子惊觉,那个惊鸿一瞥的少女,已经从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了。
生平第一次,他有点儿动摇——若是可以,他是否能够选择,留在天取,成为一个父王母后所期望的君主?
恍然回过神来,他有些好笑,他从极其年幼时,便没有了这种心思;没想到,如今却有了这种歪念。
歪念吗?
他苦笑。
物转星移几度秋。
竺隐太子已经十八岁,再继续关在宫城之中,已经非常不合适了——毕竟,没有一个英明君主是真正能“不行千里、尽知天下”的。
国王和众位大臣商议,决定南巡之时,带了未曾出过王都的太子殿下一同前往,看世间风土,体察百姓疾苦。
竺隐心中微动。
他从来不是一个有执念的人,但唯独那只风筝和那个少女,在他的梦中挥之不去;他也曾去了那日的城墙,也曾悄悄地遣人去找,但……那个欢笑着放风筝的少女,好似只是他梦中的一个幻影,在真实的世界中了无踪迹。
久而久之,他竟也有些怀疑,那个少女,是真实存在过的吗?他真的看到过那个少女吗?还是只是他梦中生了执念、投入到现实中?
一念执着,执着到如今。
父王终于肯带他出宫,他对风土人情,对民间疾苦,都没有感觉,可他仍是心脏砰砰乱跳——他好似有种预感,他可以同她重逢了。
君主离京巡国土,意在体察民情,仪仗虽不至于浩浩荡荡,但也是盛大排场。
竺隐执意骑马而行,他……想亲眼去找寻个姑娘。
不知,经过了这么几年,那个少女的脸,可有变化?他会不会认不出她?
这样一想,就多了许多黯然。
明明只是惊鸿一瞥,他却执着地念念不忘;可到了真正可以出来找寻的时候,他却不能确定,他是否还能从千万人中认出她的脸。
人生憾事,不过如此。
王都长街,天子仪仗,虽然以前也有过巡查,但毕竟这次是太子第一次露面,还是引来了极多的好奇。
于是那年天取,十八岁的少年太子,高高坐在俊朗的白马上,眉眼清俊,唇边带了一抹悲悯众生的笑意,温和慈悲得仿若一个年轻的神祗。
谁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太子,竟会有那般淡泊的性情和慈悲柔和的眼神。
但,落在游街的人身上,却是大大地被惊艳到了。
皇族游街,并不是一件多么百年难遇的事情。有端庄的,有肃穆的,有亲和的,有活泼的……什么都有,但没有一个像竺隐那般,他只静静地在马上坐着,眉眼之间带了一丝温和的笑意,便如佛光普照,照得每个人都心平气和起来。
有年迈老人,大约是眼神不好,看着这个年轻太子,竟是不由得长跪不起,口中念经,不住地念叨着:“佛子转世。”
这句话居然迅速地在人群中传开来了。
毕竟,天取以佛为尊,眼下年轻的太子面有佛相,地位一再攀升,未出王都,街上简直已是水泄不通,若非皇族威严谨慎,恐怕竺隐根本走不出京城——他许就已被那围观群众的热切目光给炙烤成熟了。
纵然竺隐从来淡泊,也不得不慨叹一句群众眼光真是十分毒辣。
年轻的太子面无异色,但坐在马车里的国王却是坐不住了——他已经听到了那个“佛子转世”的传言。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当头一击!
十八年前的那个僧人的话,仿佛在此刻还萦绕在耳畔,经久不衰,国王只觉得心又到了嗓子口,悔得他恨不能立即把竺隐给重新关到宫城之中,哪怕他一辈子不见天日,也好过他哪日突然看破、丢下天取无国无君!
这后悔一直持续。
一直到出了王都,到了远郊,一只风筝的出现。
暮春时节,其实已少有人放风筝了;可少有,还是有的。比如说此时,竺隐不经意地抬起头来,目光便被那只风筝吸引了——仍是一只五彩斑斓的大蝴蝶风筝,展了翅膀正在带着暖意的春风中扶摇直上!
是风筝!
蓦地,某个藕荷色的少女好似近在眼前了。
这么多年,那抹藕荷色,已经成了他梦中温柔的剪影,一见难忘,挥之不去。
从来淡静的太子,蓦地狂驾马而去,他一直看着那只风筝,心中却好像有股神秘的力量在指引他,引他去找风筝的主人。
于是,望着儿子的背影,国王再一次地惊呆了——这是什么奇遇?
他知道竺隐唯一喜欢的娱乐便是风筝,但……没想到他居然喜欢到了这种地步?国王抬眼看着那只风筝,五彩斑斓的大蝴蝶。
一时间百味杂陈——自家儿子的口味……竟是这般娘里娘气的么……
也好也好,国王抚心安慰自己,这般娘里娘气的爱好,肯定不能清远淡泊早登极乐……欸?
国王灵光一闪,福至心灵。
娘里娘气?
娘里娘气!
这般五彩斑斓娘里娘气的花蝴蝶风筝……大约,是个姑娘在放风筝吧?
那……国王看着快要从自己眼前消失的竺隐的背影,头一次感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