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对望一眼,皆在对方眼中觉察到惊讶和异常。然而,那笛声虽轻,却清晰可闻。声声*,引人不由自主停下脚步,想要去倾听、去感受、去与之共鸣。
深宫之中,端午之夜,相思苦曲……
正沉浸在缠绵意境中唏嘘感叹不已,却听那笛声戛然而止。此后许久,再未有其他声音传出。
素素缓过神,不禁打眼看向慕年榕,而他也正朝她投来询问的眼色。她摇摇头,示意不知吹笛者何人。
二人默契地什么都不问,假装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正欲走开,却又听一缕笛声响起。那曲调、那旋律、那意境,分明与刚才是同一首曲子。
不过,素素还是很敏锐地觉出一丝差异端倪。吹笛之人所站的位置变了。而且,较之前度,气息也略显紊乱。
是刚才临时换了地方么?她心想着,对慕年榕说:“我落了一样东西,回宫去取,你且先去,我随后就到。”
她宫里也有一管短笛。上等翡翠玉笛,是当年作为见面礼,慕年枫送给她的,一直收在书房“藏宝箱”里,竟未被人移动分毫。
再度折返,笛声依旧。
素素提了提气息,凝神专注,一边预测曲子的旋律走向,一边照着吹吐气息。笛声倾泻而出,幽幽袅袅,自然流畅。
太过专注,以至于她竟未察觉,不知何时起,另一管笛声逐渐朝她所在的方位靠近。直至最后,吹笛之人在她身后站定,笛声也悄然而止。
待她回转身,看清眼前人,不禁失声低呼:“是你!”
而那人也是满目惊异。抑不住心头讶异,“是你!”
七年两面。不曾想,第三次见,会是这样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在深宫内苑冗长的长巷里。
“楚王殿下既已入宫,何不出席晚宴?”她笑了笑,问。
慕彻闻声回神,挪开眼去,漠然道:“本王不喜热闹。”那只握着短笛的手,悄然别到背后。身姿。便显得高傲挺拔。
素素面上笑意不减,温柔道:“真真是巧,小女也是个喜静的人。”
心里虽鄙视自己做作。却不能否认,她的确是一个喜静的人,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安静得有些孤寂的人。
慕彻微微颔首,似乎不大在意她说了什么,转身就要走。
素素忙道:“如此好风好月好良宵。楚王殿下何不与我同去后花园逛逛?”
慕彻顿了顿脚步,微微侧首,却没有回身,也没有拒绝。
素素心下窃笑,提敛裙裾小碎步追上他。
“辞官了。”慕彻忽然说。
素素点头。回他:“爹爹说想过几天松快日子。”
慕彻面无表情,断然低声道一句“你爹不是这样的人”,步子突然加快。快得素素几乎跟不上。只听衣袖与衣摆摩挲的猎猎声渐远。
她银牙一咬,干脆跑步去追。
“那么,依楚王看,我爹爹该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当行到一处假山后,慕彻终于慢下脚步。素素得以缓口气,忙又提及前话。
虽有没话找话扯聊的嫌疑。但其实内心里,她的确很想知道,在别人眼里,颜诺是个怎样的人?
慕彻别过身,放眼瞭望远处静谧如深的潭面。从背后看去,便有几分悠远怅寂之形。
他沉默了许久,似乎在斟酌用词。最后,也只是长叹一气,极低声却非常笃定地说:“若非事出有因,他绝不会弃皇兄而去。”
坚定笃信之色,令素素心觉诧骇。
……所以说,去年颜诺绝然辞官,已然是被慕藉伤透了心,是么?
素素觉得心里生生的疼。当初她只想到他突然闲下来,心里可能会觉落空。却从未想过,他失去了他最信赖、最拥护的,可能也是他唯一的朋友,会有多痛苦。
这一年来,他也只是温和地笑对家里人。与人谈笑风生,似乎根本不受辞官之事影响。而他心里承受了多少苦,却从未对她,或者旁人说过半个字。
枉她自诩与他情同知己,末了方知,原是他知她,她却不知他!
素素苦笑。她窥视过多少人的心思,竟没想过动用心有灵犀,看看颜诺的心情。
都走了,皇兄,可算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前方慕彻忽然失笑,从唇齿间发出的轻“嗤”,端显讽刺。似乎还带了几分,怜悯。
素素不由抬眼看他,静等他后文。
慕彻仿佛能感受到她的目光,抬手,指着镜波粼光的潭水,冷冷道:“第一个弃她而去的人,在那里。”
“……”素素呼吸陡然一滞,感觉隐隐好似有阴风拂过后颈,凉飕飕的,瘆得慌。“……你是说……慕綦?”她试探着问,心里却已有七八分肯定。
慕彻握着笛子的手骤然攥紧,回过身直面她,“你,怎知道?”
慕綦死时,这世上还未有她。
素素不回他,反而问他:“他走的时候,你也才两岁年纪。”
慕綦死后,盛鼎皇帝就不许宫人再提起他。那么,当时才两岁大的慕彻又怎能知道,他是投湖溺亡,而且,地点就是眼前这湫潭?
慕彻嘴角嗫喏踌躇,容色间颇显意外。停顿许久,揭过这项话头,喃喃转言道:“你果然与别的女子不太一样。”
“和别的女子不太一样”,是慕藉向他形容她时用的词。
素素不知前事,只道他终于发现她的与众不同。然而,此景情景下,她却不免得多问一句:“是褒义,还是贬义?”
见她拧皱的眉头,慕彻突然放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