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五日,子语终于渐渐习惯了蜉蝣上的生活,胃里也不再那般翻江倒海,不过他依然喜欢坐在船舷上,穿过云海俯视下面的苍茫大地。
邓泰阑站在一旁,依旧是孤身一人,嘴里叼着一根烟,只不过不再是随处捡来的烟屁股,满面春风的靠着栏杆,他的下巴上有一处唇印,嘴角挂着满足的笑意。
几日前的那场劫持事件,并没有惊动蜉蝣上的其他人,被子语一记手刀砸晕的那个怪人,还躺在下面船舱的卧室中,除了还有一口气在,已经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赏金游侠出身的邓泰阑,自然清楚之后该如何处理那个怪人,等到蜉蝣到站,交给小镇上的衙门就好了,一个潜逃这么多年的凶犯,如此也算是真正绳之以法了。
甲板那边,一个小男孩正在挥手向这里打招呼,身后站着一个双手环抱的女人,面色清冷的望着这里,邓泰阑赶忙挥手,遥相呼应的喊道:“老婆,我吹吹风,一会儿就回去。”
粗犷而油腻的喊声很快引起其他人的驻足,男子挥舞的更加卖力,女人却是面色一红,哼了声,拉着小男孩离开了。
邓泰阑看着母子二人消失的背影,仰头看着天空,咬着烟嘴笑了笑,“别看我那婆娘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总是对我爱答不理,其实很在乎我的,她是一个好强的人,不愿意自己成为男人的累赘,更不愿意成为一个百无一用的花瓶,所以这些年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她在操持。”
“她其实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对别人也都是和和气气的,也就是在我面前,才能这般无理取闹,呵呵,谁叫我是他男人呢。”
说着话的时候,邓泰阑不由得笑起来,似乎是在炫耀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邓泰阑年少时跟随师傅学艺,小小年纪便闯出了一番成就,一身控火的本事使得游刃有余,加入赏金游侠后,一路声名鹊起,有了“小火神”的称号。
一次途经一个小镇,在茫茫人海中,邓泰阑看到一个坐在大街上的女子,女子聚精会神的盯着街上的行人,手上笔走如龙,她是一名画师。
那一次邂逅两人一句话都没说,反倒是因为邓泰阑过于入神,不小心撞翻了女子的画架,惹得女人瞪了他好几眼。
后来邓泰阑便在小镇住下来,天天跑去女子面前凑热闹,久而久之两人便走在一起了,没有海誓山盟,最大的阻碍是来自女子的家庭,女子出身名门,因为受不了家族的管束,又喜欢作画,便偷偷跑出来散心。
女方的父亲自然是不同意二人的交往,门不当户不对,如何能走到一起,于是让人将女子带了回来,在家中禁足。
邓泰阑心灰意冷,以为一切便到此为止了,没想到那个大家闺秀竟然翻窗跑了出来,与他这个混小子私奔了。
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邓泰阑总是不经意的笑笑,相比志在四方的游侠生活,这个男人找到了自己真正的归宿。
“有时候,我都觉得挺对不起她的。”
邓泰阑吐出一口浓烟,烟气弥漫在眼前,很快又消散了,他看了眼坐在栏杆上的子语,又看向远方,“你说一个大户出身的大小姐,整日跟着我东奔西走,还要过着那种提心吊胆的生活,是谁能受得了啊。”
这话他也没指望眼前的少年会作答,只是顿了顿,又自顾自的说道:“所以后来我就离开了赏金游侠的行当,连那面腰牌都扔了,男人么,若是连这点担当都没有,还算什么男人。”
邓泰阑回头看着子语,“你知道我当初扔掉那面游侠腰牌的时候,我家婆娘对我说了什么话?”
子语摇摇头。
邓泰阑转身望向云海,双手撑在栏杆上面,“她说啊,我们要个孩子吧。”
邓泰阑说这话的时候,满脸都是幸福。
子语静静地听着那人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的故事,或许是出于职业习惯,若是对方是个善于言谈的人,他更愿意倾听,话本中的故事,若是没有生活润色,便少了一些生气,他喜欢说故事,也乐意听别人讲故事。
“那么,你现在是做什么的?”
子语忽然问了句,他实在瞧不出这个男人靠什么养家糊口。
“嗯……”邓泰阑尴尬的笑笑,似乎之前的豪言壮语都一下子烟消云散了,顿了顿,他才讪讪笑道:“失业。”
很快,他又解释起来,“其实我之前存的钱也够我们生活所需了,我家那婆娘喜欢画画,所以我们决定这次回去了,就在小镇上开一家画馆,赚不赚钱还是其次,生活么,总要有些乐趣。”
邓泰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和这个少年说这么多的话,或许是隐姓埋名久了,好不容易遇到一位愿意听自己絮叨,又相处不错的手异人,毕竟这些话他可不敢随便说给左邻右舍,若是让旁人知道自己手异人的身份,怕是在那个小镇又住不久了。
况且他曾经还是一位赏金游侠,结仇结怨自是不少,有时候他也在想,自己会不会连累了家人。
“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毁了邱君子的道心?”
他没来由的问了一句,大抵是希望能得到这个少年的认同,有些事情,既然做了,也就没什么好悔过的。
子语嘿然道:“有些人啊,把异人想的太简单了,以为随便走走,便到处都是修行,掉下山崖,有本天书在等你,一觉醒来,就有万般机缘,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人人都要依着他,就差把饭喂到嘴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