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民一愣,沉吟片刻,小心翼翼问道:“若左相大人选择离了京城,恐怕再难居庙堂之高,再也左右不得大宋方针大计。左相大人知晓么?”
周南笑道:“自然知道。”
为民皱起眉头:“那左相大人为何还要……难道十余年谋筹,便如此弃之于不顾了么?左相大人胸中经天纬地之才,便要从此搁置,任由荒奴肆虐么?”
周南摇了摇头,说道:“自然不是。计划有变,逼不得已而已。而且,我想通了,也不能全怪云未。便算是再给我十年时间,朝廷之中蠹虫发展之烈,倒不一定比依我谋划削弱荒奴慢上许多。若如此,大宋与荒奴一同糜烂,不知谁先倒下了。”
为民叹了口气,想想最近左相党一夜之间分崩离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南凄然一笑:“乱世出英雄,苟安多朽木,若非天下大同之盛世,人人不饱,则饱食者必定愈发贪婪,又怎会容得什么百年大计、千年大计?我终究知道父亲如此坚定的一个人,为何最后要三尺白绫悬梁了事了。当今圣上年纪小了些,性格暴戾且刻薄寡恩,说不得却真是大宋的破局之人。”
为民叹了口气,周南笑了笑,说道:“不如咱们且去走一走,看看大宋到底是怎样的大宋。”
一声叹息凭空而起,周南一愣,而后笑着说道:“袁先生来了么?”
一道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背后,周南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袁武点了点头,沉默着跟着周南进了屋子。为民为两人沏茶,袁武坐下后,盯着周南看。
周南一笑,问道:“小小人儿跑了?”
袁武点了点头:“追之不及,不知何往。”
周南又问道:“茅山之上可还安稳?”
袁武长叹一声:“一群朽木顽石。”
周南笑了笑,说道:“也怪不得他们。他们大多连小小人儿的名字都没听过吧?怎知道带着镣铐也能脱逃。”
袁武摆了摆手,问道:“左相大人要离开京城?圣上之命尚未下来,还不知道圣上何意,左相大人这一走,不就是代表认输了么?荒奴大计该当如何?”
周南点了点头,说道:“谋划从一开始就错了,咱们用了不该用的人。中山王其党各个安稳,又怎会花心思管荒奴如何?总之打不到他们头上,即便有侵入时,打到历城也自会有陆老将军顶住。”
周南挥了挥手,仿佛在拂去什么似的:“我终于越来越明白了,他们没人在乎大宋如何如何,只要荒奴人打不过长江,他们自然会歌舞升平依旧。中山王重利,韩野重名,本质上又有何区别?中山王为了打通冀州商路,巴不得云未早日大败归来;韩野为了在皇帝眼中留下一个不欺人的好官形象,送到手中压户部运粮的机会都能忍住按兵不动。”
周南扯了扯衣襟,凄然一笑:“他们都是好政客,手段高明,洞察人心。可是,十万将士在燕蓟苦寒之地为了他们浴血奋战,百万黄河附近臣民在荒奴铁蹄下瑟瑟发抖,他们全然看不到。我错了,大宋便是一个泥潭,在这之中,即便你再小心谨慎,终究不过是镜花水月。”
袁武定定说道:“左相大人,你失态了。”
十余年来,周南运用一切手段,内稳朝堂,外礼荒奴,按部就班走着,而今终于再撑不下去。周南哑着嗓子疲惫说道:“我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大宋朝堂之上,全都是一群卑鄙小人,吃着大宋的俸禄,却一心挖着大宋的墙脚。便算是间或有人雄心壮志,也仿佛被拖到泥潭之中一般,步步深陷,最终也成为了这群卑鄙小人中的一员。”
周南疲惫得闭上眼睛,向后一靠,脑海中闪过了许多人,有受陷害被贬谪琼州的苏东,有经受两次打击后变得小心翼翼谁也不得罪的梁右,还有缩起来只看本部尚书脸色的安世康。
周南已安排了安世康亲自送粮,其实已是变相送了他离去,今后怕是再难得到任用,说不定还要受到治罪,起码一个“失察”之名是逃不掉了。
念及此处,周南又叹一声,想到自己十年来虽然心思与中山王等人不同,不过整个左相党还都是以己名义,这些耿直之士或被贬谪出京难得重用,或委曲求全同流合污,说到底自己也在其中有些作用。
周南心中烦闷,一拳擂在桌子上。袁武眉头紧皱,长叹一声,为民沉默着为两人倒茶。
周南之心在渐渐崩溃,有一些事情反而蓦然之间想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楚。自己若不依靠中山王那群人,便无法在大宋朝堂之上生存下去。若依靠中山王那群人,又如何笑得安世康,如何怒得中山王?
周南最终没见得安世康,并不知道安世康的表情。只是,周南以自己对安世康的大恩相迫,又以安世康一些往事相胁。
安世康怕是会恨自己吧,周南心想。
袁武静静看着周南,心中五味杂陈。良久,轻轻说了声“左相大人好好休息”,便向为民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块出去。
为民神色黯然,对袁武说道:“左相大人从来没有如此过。在我的印象里,左相大人无论何时都是成竹在胸,泰然自若,从未如此疲惫,也从未如此躁郁。”
袁武叹道:“左相大人十年谋筹,一朝忽而满盘皆输,接下来前途未卜,自然是有些难受。”
为民红了眼圈:“偏偏搅和了左相大人计划的,还是左相大人唯一看得过眼的云未云将军。”
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