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公子所居偏殿隐隐传来钟鼓之声,越是靠近,乐声越是清晰。
鼓点声极有韵律,击打声清脆激越,没有秦人的雄浑高亢,透着一股楚人的清越超凡。
钟鼓乃庙堂之乐,此刻清晨平白响起,不免引人猜疑。
不知这些楚人又在搞什么名堂,纪堂揉揉额头,快步向偏殿行去。
“暾将出兮东方,
照吾槛兮扶桑。
抚余马兮安驱,
夜晈晈兮既明。”
阿玉先开口吟出四句辞令,随后身体随着鼓点,脚下慢慢地迈开舞步,她双足分踩,如踏水涟漪,左点右踱,格外的轻巧灵动;腰肢柔软,俄而四面提摆,俄而屈倒及地,姿势柔美,飘逸流畅,仿佛一片飘荡在巫山之上的云朵;双臂提振,上下起落,时而震袖,时而团簇,长袖振振,翩然如仙。
她一面拂袖长舞,一面舒喉吟歌,此时缓节而舞,徐歌相合,华服映衬着朝阳的晨光,随着她动作翩翩,舞出道道金光,更是如梦如幻,让人忘其所以。
“操余弧兮反沦降,
援北斗兮酌桂浆。
撰余辔兮高驼翔,
杳冥冥兮以东行。”
鼓声渐歇,随着阿玉吟出最后四句,她踩着最后一声鼓点,面向东方,缓缓低头屈膝,又忽地立起,双臂像凤鸟一般用力伸展开去,两抹广袖就势甩开,借力飘上天际。
纪堂从没见过楚国的祭祀,眼前的这幅场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美人容色摄人,乌发高束,披散于身后,每一次旋转侧身,乌发随之飘落在脸上,更显得面白唇朱;她身量未开,广袖纷飞,已现出姿态盈盈;观她舞步娴熟,应是有着多年历练的基础。身姿一举一动,无不窈窕妩媚,既妖娆又魅惑,偏一张小脸上的神情庄严,看着再虔诚不过,似仙似妖,风情万种。
他曾听闻,昔年楚襄王游历高唐,夜间有女神瑶姬入梦,其象无双,其美无极,相貌容颜,美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楚王爱慕心生,后恍然梦醒,女神已芳影无踪,楚王却久久不能忘怀,后来寻访至巫山特意为神女修筑了楼阁,楚国后世还有文人专门为这件事做了辞赋。
他当时只觉得荒唐到了极点,甚至一度认为,难怪楚国国力日渐衰微,原来国君每天思念得竟然只是一个梦里的美人。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明白,原来有些时候,有些人,真的是只要一眼就可以让人沉沦的。
纪堂双目牢牢地盯着眼前的美人,一曲终了,回转精神,再一看他身跟着的侍卫仍然一副如痴如醉的模样,他心里不由地升起了一些烦躁,于是他一挥手,命他们先在外守候。
祭祀完东君,刚好朝阳初升,阿玉心中大定,想看看阿兄情况,忽地胳膊被阿湘拉住示警。她顺着阿湘的力道,向门口望去,见一名陌生的男子对着她们大步而来。
这人身材高大,一身玄色长袍,暗纹流光,腰系长剑,穿戴庄重,虽作文士打扮,但身姿挺拔,行走之间,自有一股武人风度。
随着他一步步走近,阿玉逐渐看清了这人的面容,他有着典型的秦人轮廓,高鼻深目,棱角分明,与楚地的文雅佳公子截然不同;眉眼生得极为出色,眉如刀裁,鬓若墨画,一对狭长的凤目,内蕴光华,容貌俊朗,气度非凡。
他来到阿玉身前站定,见她直愣愣地抬头瞧着自己,嘴角眼梢不由带出了笑意,这笑容温雅柔和,冲淡了他威仪的气质,让他整个人更加鲜活起来。
“!阿玉见过大公子!”见他对自己露出笑容,阿玉一下回过神来,面色潮红,不知是因刚刚跳舞出汗的缘故,还是因没认出对方而尴尬脸红,她赶忙拉着阿湘一同行礼。
纪堂柔声道,“楚公主不必多礼。”
阿玉于是起身,一双圆润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向他,仿佛在无声的问他因何而来。
纪堂道,“孤来看望楚公子,无意间见到公主方才一舞,形制奇特,惊为天人,孤尝闻楚地乐舞祭祀之风,与中原格外不同,敢问公主,这是什么舞?作何用处?”
阿玉眨眨眼,回道,“多谢大公子惦念,阿兄还在床上睡着,刚刚已有好转。”她又道,“大公子说得极是,阿玉刚刚跳得是我们楚地祭祀东君的巫舞,趁这朝阳初升,东君降临人间之时,跳舞娱神为阿兄祈福。”
纪堂感慨道,“楚公主与公子血脉相通,一番关切,实在是有心了,”他顿了顿,语气一变,肃然道,“然,公主须得谨记,此间乃是秦国,依照秦律,任何人在秦国都不得当众行巫事。”
“公主日后,也要归于秦人。不知者不罪,孤先给公主提个醒。今日之事,孤亦不会再提。公主聪颖,日后如何,想必自有分寸。”
言罢,他对阿玉微一颔首,越过她们主仆,进了姬成的偏殿。
待到纪堂迈进了偏殿,阿湘才不满地鼓囊起来,“秦国真是麻烦,这也不许那也不许。我们祭祀我们的,又没碍着别人什么事。”
纪堂方才说她跳舞“惊为天人”,阿玉心里极为开心,后来听他突然又说不许行巫事,失望之余又带点不服气,她轻轻“嘘”了一下,道,“咱们现在不比在宫里的时候,以后多小心就是了。”仿佛是因为抓到了纪堂话里的把柄,她的声音又有点得意,“他刚刚只说不能‘当众’行巫事,那我们以后私下里做不就成了?”
阿湘又好奇地问道,“公主,刚刚我见您对他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