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依照祖父之令,拜陆贽为师起,他便没有伴读。故而此刻,屋中只有师生二人,并两个伺候笔墨的小监。
“你们去门外候着。”李淳对小监道。
陆贽似醒过来,疑惑地看着李淳。
“陆公,你还记得我向你说过,普王此前进出左库之事吗?偏偏左库又是王希迁兼管。这王希迁从阉奴成了领神策军右厢的兵马使,与普王往来,必有蹊跷。今日我见夜雨过后、一片泥泞,不过忽然发了念头,便去左库瞧瞧,竟看到那偌大的院子里,无数脚印。左库统共才几个内侍?禁军皆在外头值夜,若无异样,怎会入院?陆公,陆公……”
李淳兀自说得高昂激越,却蓦地察觉到陆贽仍意兴阑珊、仿似没听见一般,不免又失落又莫名其妙。
他分明记得,此前他提到对于普王的警觉时,陆舍人的眼神中是洋溢着惊喜的。
“陆公若觉得此迹可疑,不如立刻就随我去求见圣主?”李淳追问道。
“啪”地一声,陆贽扔了手中书,扑过来执着李淳的袍袖,压着嗓子,语气却果决:“殿下若信我,若还想做第三天子,便忘了此事。”
……
盐州城内,刺史杜光彦的宅中。
杜光彦的正妻,手捧朱红朝服,翻来覆去地检视了一番,终于满意地笑了。
就在一个时辰前,她还站在后院正厅门槛前,对着婢女们发火。
“把你们从死人堆里刨出来,养在吾家,何曾亏待过你们,竟是连一件衣服都照看不好!”
杜刺史要随普王殿下进京接受圣主的召见,lùn_gōng封赏,这样激动人心的消息传来后,杜大娘子命人取出夫君几年都未曾上过身的那领觐见朝服时,才发现,最关键的丝衽边缘,竟已被蛀得不堪入目。
所幸杜刺史的诸位妾氏中,有针线本事神乎奇技的,又一心立个奇功,二话不说跳将出来,翻遍府中女眷的丝襦,终于比对出了和朝服最接近的颜色,一一将洞给补了。
待得杜刺史从军府回到家中时,杜大娘子已将朝服和进贤冠都准备停当。
盐州一战,杜光彦从地狱到天堂,正是春风得意、看谁都顺眼的心情,听闻这朝服风波,反倒宽容地说起笑话来:“无妨无妨,破了也好,老夫在圣主跟前奏对时,正好以这领子做比,告诉圣主,吾盐州城的城墙,就和微臣的朝服一般,千疮百孔。”
杜大娘子一骇,嗔道:“阿郎,世人都说伴君如伴虎,你切莫与圣主说这般顽笑话。便是向朝廷讨要修缮盐州的人和钱,也须找对法子。不如,向普王殿下请教请教?此前家中摆宴,普王屈尊莅临,妾瞧着,殿下真是雄姿英发,天神般的人物……”
“行了行了!”杜光彦打断她,“你莫发痴心妄想,将小九送上去做个王府的媵妾。殿下何等身份,会看得上你我的女儿?”
杜大娘子讪讪道:“你当初,还想将小九送与那皇甫大夫做妾呢。”
杜光彦抹了嬉笑之色,轻轻叹口气:“真的到了城头拼过性命,离阎王爷那般近后,我也想穿了,去高门贵户家做小,未必快活。小九是老杜我唯一的女儿,我此番去京中领了厚赏,回来给她做嫁妆,全灵盐什么人家,她挑不着?”
这个时代,女子的嫁妆是她拥有绝对处置权的财产,因而嫁妆足够丰厚,便意味着她即使婚后,也有着过硬的傍身之资。
杜光彦此言一出,杜大娘子几乎要泪盈于睫。
“阿郎,我晓得,我晓得,嫡出的女儿,在你心里,强过十个庶出的儿子!”
“胡说什么,都一样,都一样。你们都平安喜乐,老杜我,也就觉得这辈子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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