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振羽一点点安静下来,仓子坚那里则慢慢降温,只听他冷冷道:“你认为我知道咏言的身份,为了我的将来,我特意让你收他为徒,因而恼了我?”
“差不多吧。”
“差在哪里?”
傅振羽认真想了想当时的心情,道:“我恼的不是这件事,而是这件事背后的意义。才见了咏言字那会儿,我的确便动心收徒了。只是在见了他本人后,我便知道自己怕是不够格了——”
“原因呢?”
仓子坚打断傅振羽的描述,直接了当的问道。他当时没注意傅振羽的变化,更想不到她忽然自卑的原因。既然把人拖过来问话,必然要问到底,省得自己再看莫名其妙的脸色。
原因好说,傅振羽不假思索地回答:“我若收了平民百姓的徒儿,又能为他们的未来铺路,他们便是知道了我是女子,想来也会宽容一二的。反之,富贵人家则不然。咏言便是笑盈盈的,那气派必然是富、贵两样在身。这样的人,为何要拜我这个各色都平凡的女子为师?”
这倒是。
若非镇远侯顾氏家规,若非顾咏言是特例,旁的官宦子弟断不会拜名不见经传之人为师的。但是,仓子坚还是有话说:“你既知收徒不易,我助你收徒,你为何反过来恼我?”
“当时有多感激,今日就有多失望,自然就恼了,这是其一。其二,我视大师兄为亲兄,若有能帮到大师兄之处,我都愿意。先前我误会了大师兄,认为大师兄利用了我,自然就恼了。”
傅振羽不说还好,这么一说,仓子坚气得脸都白了三分。过了许久,仓子坚才开口,语气依旧很糟糕:“你不管不顾,在外人面前同我置气,一句误会就想打发我?”
好吧,自己误会在先,她是个讲道理的人,道歉赔礼还是可以的。但是怎么赔礼呢?想了想,傅振羽眼前一亮,道:“我给你朋友做一桌好吃的,当做赔礼,可好?”
“不好。”仓子坚十分不满,拒绝后,他问傅振羽,“你可知我现在恼什么?”
眼珠转了几转,傅振羽猜测道:“我同大师兄置气,大师兄不恼,大师兄恼的是我误会你,可是?”
她的话音刚落,仓子坚的否认就跟了过来:“错!与你不同,你误会我、同我置气,这两样我都恼。有什么话不能说,非要置气?”
大师兄就是大师兄,他平日可以一句话不对付了就生气,自己不过一次没控制住,大师兄就不依不饶——根本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双标!
傅振羽无语。
见她半晌不语,仓子坚耐心告罄,追问:“怎么不说话?”
仓子坚越急,傅振羽越淡定,她笑道:“我要等大师兄消气在说。”
望着恢复了从前理智、祥和的傅振羽,仓子坚心里“咯噔”一下,那种慌乱又来了。他压下慌乱,道:“从前你犯错,我恼的时候,你都是直接安抚我的,从不会让我自己消气。”
合着是自己的错啊。
知错就改的傅振羽便道:“我脾气好,一直让着你,这是我的好;不能因为我不让你了,你就不高兴啊。就事论事,我误会大师兄了,大师兄给我说开了,去了误会,我不恼了,这事就过了。结果,大师兄偏还恼上了,这事不就没完没了了吗?”
不是这样的,仓子坚心里如是说道。
他们两个没进屋,就在院子里站着。此刻,太阳已彻底没了踪迹,东边已暗,西边的余辉也越来越暗,仓子坚已有些看不清傅振羽眼中的神情。
这让仓子坚很无助。
他抬脚进屋,傅振羽跟在身后劝阻:“这屋子许久没打扫了,我们不若去灶房,边做饭边说。”
当然不行。
仓子坚找了火折子,点了油灯,还寻了块布,擦起了椅子。傅振羽无奈,自己回房搬了绣墩出来。已入冬,还是做软绵绵的绣墩暖和。
她能做绣墩,身材高大的仓子坚,却坐不下。仓子坚擦好了椅子后,把油灯放在二人之间。这样,他能居高临下、完完全全看清傅振羽的眼睛,如同两人平日站着的视角。
仓子坚压下不安,道:“师妹之所以误会我,是因为不信任我了,我最恼的是这个。从前,不往远了说,便是中秋在牟家那会儿,也有过类似的事,师妹和今日的反应就不同。我要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事,让师妹不再信任我了!还有……”
傅振羽还在想自己几时不信任仓子坚了,见他停下来,顺口问道:“还有什么?”
这么问的时候,傅振羽直视着仓子坚的眼睛,不闪不躲,落落大方,没有一丝羞涩。
仓子坚抿了抿嘴。
之前他纵傅振羽,原因有三。一是怕吓着人,二是,在他看来,傅振羽只是装傻充愣,但看他的目光也是躲闪的,显然对自己的认知已脱离了兄长的范畴,这才是他纵着师妹装傻的根本原因。装傻,不等于真傻。最后一个,便是因为他对未来还没有十足的把握。
而孟喆方才待他的态度,让他又多了三分把握。
如今的朝堂,是三足鼎立之势。文臣、武将,并内监三路,不是互相合作的三足,是互相制擎的三足。文武殊途,镇远侯不会帮他。但是只要镇远侯不反对,任由他拉着文臣去对抗内监,就是帮了。只要确认了武将那一营不反对,他就可以着手平反了——
当然,要在明年县试过后,要南湖书院更稳当一些,他才可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