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势很不乐观。”酒宴结束后,连慕第一句话就是,“西平郡王有反心。”
此言一出,纵是郦深、叶陵和赵肃有三分醉意,也被惊得打了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连先生,此话当真?”
连慕郑重点头,面沉似水:“连某并非危言耸听之人。”当然,必要的夸张加工,也是有一点点的。
众人仔细想了想,也不觉得奇怪。
西平郡王慕容允乃是吐谷浑的王子,吐谷浑是慕容鲜卑的一支,在西域生根,势力极大,时常骚扰大夏边境。好在太宗皇帝手腕强横,先帝又慧眼识人,接连派出武成郡公、江柏、苏锐等人经略西域,方能大破吐谷浑,将这西域强国变成大夏的郡县。
国虽破了,但西域这地方,汉人到底是少,总不能将鲜卑人和羌人都杀了。真这样做了,只能激起吐谷浑人的反抗情绪。故大夏又玩了对突厥的那一套,立了个吐谷浑王子做傀儡,封他做了西平郡王,又暗中支持另一位王子,“帮”西平郡王打了对方几年后,接受对方的投降,转头就封对方做了河源郡王。
不客气地说,若是没有大夏,慕容允八辈子都莫要想有如今金尊玉贵,说一不二,统领一大片土地的生活。只因他在诸兄弟中,不管是名分还是实力都不占优,心机手段也是平平。倘若吐谷浑不亡国,慕容允想和他的兄弟们争,能不能活命都难说。但人往往就是这样,不会想对方给你了多少,只会想对方还有多少没给你,就好比这慕容允。他并不觉得大夏令他做了西平郡王,他应当感激,相反,他觉得大夏故意扶植河源郡王来对付他的做法太过分。他并不甘心做区区一个大夏郡王,身边还盘踞着一堆虎豹豺狼,心中仍惦记着吐谷浑强盛的时光,渴望做西域强国之王。
郦深想清楚这些关节后,不由苦笑:“还真是最糟糕的情况啊!”
“都护既有准备,便算不得太过糟糕。”连慕淡淡道,“只要都护敢做决断,这世间之事,纵是再难,也能找到一条路出来,未必就不是转机。”
他这样轻描淡写,却让郦深、叶陵等人心中都升出一股不祥的预感,郦深忍不住问:“先生的意思是……”
“狼这种动物,往往都是欺软怕硬的。它凶,咱们就当比它更凶。”说罢,他看了一眼郦深,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叶陵和赵肃身上划过,方悠悠道,“我听说辽东的时候,姜都护可是直接将人头垒做了山,吓得高句丽人闻风丧胆。”
叶陵斟酌片刻,还是出言道:“连先生,安西和安北略有些不同。东北强国,无非高句丽,再远便是鲜卑。辽西等地居住的,仍以汉人为主,可以说,一旦高句丽降服,东北几乎无甚敌人,西域——”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声,“西域小国众多,民族繁杂,汉人远没有胡人多,十分棘手。一旦激起胡人强烈的反抗情绪,怕是诸国之间都要出乱子,并不好相与。”
连慕挑了挑眉:“叶将军此言差矣,无论胡人与汉人,终归都是人。只要是人就摆脱不了人性,有人性就代表着有弱点,行事也有迹可循。他若好名,我们便予他赫赫声名;他若逐利,我们就给他抗拒不了的巨大利益。如此,虽胡汉有别,立场不同,却未必不能在某些时候达成共识。若是欲壑难填,也就只能换人了,世上总是不缺聪明人,更不缺贪婪之辈的。在我看来,只要不触及他们的信仰,一切都好说。”
他这般毫不掩饰地直指人心,令人战栗之余,也不免有几分敬服。郦深面上不显,心中却有些惊叹,只觉此人看上去颇似裴熙,却又大不相同——裴熙看透人心不假,却是很淡漠的性子,你不去招他,他是不会来惹你的,连慕却不同。连慕不仅看透人心,还喜欢玩弄人心,他视自己的每个计策为艺术品,细心雕琢也就罢了,时不时还要赏玩一番,甚至在别人面前彰显,以显示自己的本事。
这样的人,纵是论心机手段不如裴熙,也绝不可等闲视之,甚至比裴熙更可怕。至少裴熙还讲道理,虽然是讲他自己那套道理,连慕这样的人,你不知何时就惹了他,到时候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郦深沉吟片刻,才道:“依你之见,此行应当派谁前去?”
连慕闻言,朗声笑道:“都护既已明了,又何必多问?卢乡侯府虽算不得一流豪门,到底还有些姻亲故旧在,予对方一份功劳,结些善缘,自然比笼络那些寒门子弟要来得好。”
他这样明摆着说出利害关系,又隐含深意,郦深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无拥兵自重之心,提携谁对他来说自然是无所谓的,偏偏被连慕这么一说,若是只看重寒门子弟,便是别有居心了。
这样一个人,实在是……既带刺,又有毒啊!
沉默许久的赵肃终于开口,平静道:“曾宪一案,曾在朝廷卷起极大风波,他被流放充军,既是不幸中的大幸,也是幸运中的大不幸。若不是因为近几年事情太多,他又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遇赦不回已足够令御史警觉。如要再在西域做出一点成绩,未必就不会引发又一次的波澜。”
连慕淡淡一笑,轻描淡写地说:“这就得看他的本事了,若他真能做出一番事业,保下他又何妨?若他扶不上墙,西域风沙漫天,走失一两个人,本就极为寻常。”
他虽是个文弱书生,说出来的话却令人不寒而栗,更令人心悸得是他的态度,轻松写意,充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