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唐笑礼貌地笑了笑说。
白发大爷本来是一个人坐在这儿下棋的,结果看见唐笑和季晓茹来了,棋也不下了,只笑眯眯和两人说话。
唐笑心想,他大约是寂寞久了吧,能来这所疗养院的人都不会缺钱花,很多人年轻时候都是干部,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有钱有背景不代表不会孤独。
甚至很多时候,越是看起来风光无限的人,背地里越是孤独。
“以前啊……是有人陪我下棋的,”白发大爷手捧着陶瓷杯,炯炯有神的双眼遥望着远方,似乎远处的天空中正浮现着某人的脸庞,“只不过那个人先我一步离开了,我这一天天的,也过得挺难受,就等着将来能早点见着他……等见着他了,我非得问问他,为什么不等等我,为什么要走得那么早……”
说着说着,那双眼睛中似乎蒙上了一层水光。
唐笑和季晓茹都很默契地没有出声,她们明白,有时候,人需要的不是开解,而是倾听。
当人能够痛痛快快地把自己心里所思所想一股脑倒出来的时候,有些郁结在心的情绪也能够得到释放,有些一直找不到答案的问题,没准也就在倾诉中找到了答案。
可是,在这个人人都忙碌不堪的世界上,要找到一两个人坐下来倾听自己的心事,也并不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
况且,不是在合适的时机,即便遇上合适的人,那些话也未必说得出口。
冬日的风柔柔缓缓地吹来,空气是安静的,舒适的,鼻端嗅着忍冬花的香气。
他伸出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他很庆幸那两个小姑娘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
一旦倾诉被打断,那么他很可能羞于启齿,将他的秘密一直带到坟墓里去。
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也老了,而他也离去了。
如果再不说,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原本他们打定主意将一切埋在心底,但是,他想,也许应该有人知道他们的故事。
他将目光从远处收回来,凝望着手中的陶瓷杯
这也是他留下来的。
陶瓷杯已经很旧很旧了。
这是他年轻的时候送给他的,而在他离开人世后,这只杯子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有时候,他用这只杯子喝茶,会从唇齿间感受到他的味道,虽然很淡很淡,但是那种清冽的味道,分明是属于他的。
这两个小姑娘能够接受他们的感情吗?
他们会像大部分人一样,觉得他们恶心吗?
他忽而有些犹疑。
于是,他抬起头,看了她们一眼。只想听见你们的心
“……我是个急性子,最后还是忍不住,跟他说了。可是他吧……”
老人伸手捂住了眼睛,叹了口气说:“他从小看着皮,不老实,天天打架,让家里人操心,实际上,又特别孝顺,听话,他怎么忍心让家里人担心?他家里几代人,出了好几位将军,都说将门无犬子,他又怎么能当一个……当一个被人背后指指点点的怪人?”
“别说他不愿意了,我都不乐意看见他变成那样啊!所以,说归说,路该怎么走,我们心
里都有数。我后来知道他也喜欢我,那就足够了。我更庆幸的是,他也不是不能够接受女孩,他爱我,但这不影响他后来又爱上别的人,像个正常人一样结婚生子……”
“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我不耽误他,他也不耽误我……当然了,我们也没耽误别人。”
他垂下眼,望着手中的陶瓷杯。热气已经渐渐地散尽了,茶叶沉在杯底,再喝下去,只觉得苦比甜多,但是习惯了苦,倒也不觉得苦了。
“后来我去看过他……去他家里做客,他有妻有子,儿女双全。儿子长得像他,我一看,简直和他年轻时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一样,他儿子不知道为什么,也和我特别投缘,但我不敢跟他儿子说太多话,怕我说着说着掉眼泪……不是难受得掉眼泪,是开心得掉眼泪,那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对着那时候的他一样,但我已经不是我了,我已经老了,离他愈来愈遥远了。他女儿,长得很漂亮,和他妻子一样漂亮,他妻子也是个好人我认识,那是我们以前高中时候的班花,一直喜欢他,他们是再相配没有了,他那样的人啊,就该找一个端庄贤惠的女子,教导出一双可爱聪慧的子女。那样,才是完美的人生啊……”
他飞快地擦了一把眼角滑落的泪水,含着泪笑道:“我没什么遗憾的,也没什么亏欠的我原先是不打算结婚的,毕竟自己除了他谁也不喜欢,所以是不打算祸害别人的。可后来,我妻子找上我,说喜欢我,要跟我结婚,我说我喜欢的是一个男人,我就算跟你结婚,也给不了你正常的夫妻生活,她不信,说一定要试试,不行也不怪我。后来家里催得紧,家里人也都喜欢她,那就结吧结了婚,就跟我和她说的一样,我接受不了她,可她不怪我,还是一样照顾我,对我好……那我也对她好,别人怎么照顾妻子,怎么对妻子娘家人好,我也一样不落,但我心里仍然怀着愧疚,因为我不爱她啊……”
“她后来身体不好,五十多岁就去了。但她去世前,说她还是感激我,说我给了她一个好的婚姻,哪怕我不爱她,她也觉得幸福。不过,她始终遗憾一件事,就是没给我留下个孩子这事儿怎么能怪她呢?是我自己……哎,我太执拗,这是没办法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