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正闹着,原来贾环听见了,素日原恨宝玉,虽不敢明言,却每每暗中算计,只是不得下手,如今又见他和彩霞闹,心中越发按不下这口毒气。
今见相离甚近,便要用热油烫瞎他的眼睛。
因而故意装作失手,把那一盏油汪汪的蜡灯向宝玉脸上只一推。
只听宝玉“嗳哟”了一声,满屋里众人都唬了一跳。
连忙将地下的戳灯挪过来,又将里外间屋的灯拿了三四盏看时,只见宝玉满脸满头都是油。
王夫人又急又气,一面命人来替宝玉擦洗,一面又骂贾环。
凤姐三步两步的上炕去替宝玉收拾着,一面笑道:“老三还是这么慌脚鸡似的,我说你上不得高台盘。赵姨娘时常也该教导教导他。”
一句话提醒了王夫人,那王夫人不骂贾环,便叫过赵姨娘来骂道:“养出这样黑心不知道理下流种子来,也不管管!几番几次我都不理论,你们得了意了,越发上来了!”
那赵姨娘素日虽然常怀嫉妒之心,不忿凤姐宝玉两个,也不敢露出来,如今贾环又生了事,受这场恶气,不但吞声承受,而且还要走去替宝玉收拾。
只见宝玉左边脸上烫了一溜燎泡出来,幸而眼睛竟没动。
王夫人看了,又是心疼,又怕明日贾母问怎么回答,急的又把赵姨娘数落一顿。
然后又安慰了宝玉一回,又命取败毒消肿药来敷上。
宝玉道:“有些疼,还不妨事。明儿老太太问,就说是我自己烫的罢了。”
凤姐笑道:“便说是自己烫的,也要骂人为什么不小心看着,叫你烫了!横竖有一场气生的,到明儿凭你怎么说去罢。”
王夫人命人好生送了宝玉回房去后,袭人等见了,都慌的了不得。
林黛玉见宝玉出了一天门,就觉闷闷的,没个可说话的人。
至晚正打发人来问了两三遍回来不曾,这遍方才回来,又偏生烫了。
林黛玉便赶着来瞧,只见宝玉正拿镜子照呢,左边脸上满满的敷了一脸的药。
林黛玉只当烫的十分利害,忙上来问怎么烫了,要瞧瞧。
宝玉见他来了,忙把脸遮着,摇手叫他出去,不肯叫他看。知道他的癖性喜洁,见不得这些东西。
林黛玉自己也知道自己有这件癖性,知道宝玉的心内怕他嫌脏,因笑道:“我瞧瞧烫了哪里了,有什么遮着藏着的。”
一面说一面就凑上来,强搬着脖子瞧了一瞧,问他疼的怎么样。
宝玉道:“也不很疼,养一两日就好了。”
林黛玉坐了一回,闷闷的回房去了。
一宿无话。
次日,宝玉见了贾母,虽然自己承认是自己烫的,不与别人相干,免不得那贾母又把跟从的人骂一顿。
过了一日,就有宝玉寄名的干娘马道婆进荣国府来请安,见了宝玉,唬一大跳,问起原由,说是烫的,便点头叹息一回,向宝玉脸上用指头画了一画,口内嘟嘟囔囔的又持诵了一回,说道:“管保就好了,这不过是一时飞灾。”
又向贾母道:“祖宗老菩萨哪里知道,那经典佛法上说的利害,大凡那王公卿相人家的子弟,只一生长下来,暗里便有许多促狭鬼跟着他,得空便拧他一下,或掐他一下,或吃饭时打下他的饭碗来,或走着推他一跤,所以往往的那些大家子孙多有长不大的。”
贾母听如此说,便赶着问:“这有什么佛法解释没有呢?”
马道婆道:“这个容易,只是替他多作些因果善事也就罢了。再那经上还说,西方有位大光明普照菩萨,专管照耀阴暗邪祟,若有善男子善女子虔心供奉者,可以永佑儿孙康宁安静,再无惊恐邪祟撞客之灾。”
贾母道:“倒不知怎么个供奉这位菩萨?”
马道婆道:“也不值些什么,不过除香烛供养之外,一天多添几斤香油,点上个大海灯。这海灯,便是菩萨现身法像,昼夜不敢息的。”
贾母道:“一天一夜也得多少油?明白告诉我,我也好作这件功德的。”
马道婆听如此说,便笑道:“这也不拘,随施主菩萨们随心愿舍罢了。象我们庙里,就有好几处的王妃诰命供奉的,南安郡王府里的太妃,他许的多,愿心大,一天是四十八斤油,一斤灯草,那海灯也只比缸略小些,锦田侯的诰命次一等,一天不过二十四斤油,再还有几家也有五斤的,三斤的,一斤的,都不拘数。那小家子穷人家舍不起这些,就是四两半斤,也少不得替他点。”
贾母听了,点头思忖。
马道婆又道:“还有一件,若是为父母尊亲长上的,多舍些不妨,若是象老祖宗如今为宝玉,若舍多了倒不好,还怕哥儿禁不起,倒折了福。也不当家花花的,要舍,大则七斤,小则五斤,也就是了。”
贾母说:“既是这样说,你便一日五斤合准了,每月打趸来关了去。”
马道婆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慈悲大菩萨”。
贾母又命人来吩咐:“以后大凡宝玉出门的日子,拿几串钱交给他的小子们带着,遇见僧道穷苦人好舍。”
说毕,那马道婆又坐了一回,便又往各院各房问安,闲逛了一回。
一时来至赵姨娘房内,二人见过,赵姨娘命小丫头倒了茶来与他吃。
马道婆因见炕上堆着些零碎绸缎边角,赵姨娘正粘鞋呢。马道婆道:“可是我正没了鞋面子了。赵奶奶你有零碎缎子,不拘什么颜色的,弄一双鞋面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