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自己的正义,是要凌驾在他人的不幸上,那这样的正义他甄圆不屑一顾,他还记得那个娴静午后他与师父下的那盘棋,双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来来回回厮杀数十手,终是落得一个残局。那时候的甄圆自是沾沾自喜,这是他少有的胜利,要知道他以往都是输得一方。
“圆儿,今日没有败给我,你挺开心?”
甄圆只道是自己有些得意忘形,惹得师父不开心了,他喃喃道:“只是一点点开心。”
“如此两败俱伤,为何你会高兴?”
年幼的甄圆,自是没有听明白师父的深意,他只知定是自己错了,忙低头认错。
老者道“错在不该与师父下平。”
老者抚须一笑,只觉得这个徒儿傻得可爱,说道:“你只看到了棋局之内,却没有思虑棋局之外。今日你我得一平手,你自是当高兴,这说明你长进了。可这棋局若是两国交战,如此倾力而为却是弄得两败俱伤,可谓遗憾。”
甄圆故作明白地点着头,但他仍是以为是师父输不起,与自己胡搅蛮缠。直到今日,他望着死去的魉与惨叫的师兄弟,才终于明白师父口中的遗憾为何物。
白棋与黑棋同质同材,中原人与九黎也一般无二,都是母生肉长,可谓是天地大同。这同根同源的个体,究竟为了什么要厮杀、争斗。跳脱到围棋之外的甄圆,幡然领悟,他们这一切徒劳之下不会有赢家。
“住手!”胖道士撑起身子,可又哪里有人听的进他这一句劝,仇恨、愤怒还有杀欲早就懵逼了他们的眼,道心也在悄无声息间消散。
赶赴而来的九黎大军瞬间冲破了问天阁引以为傲的结界,阔刀与仙剑碰撞而出的火花将这漆黑的夜空都照亮。甄圆瘫倒在血泊之中,这一场战斗无论输赢,都没有胜利者,他们双方都只是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暗中操控着这盘棋局的家伙,才是恶的根源。
战斗持续了一夜,直到清晨的光撕破夜空,勇武的九黎战士才悻悻而返。千万年前他们也是跟着首领蚩尤征战四方,最后蚩尤败了,他们也一道与之死去;时至今日他们再次为了掠夺拿起了兵器,只是不知道这一回他们会不会赢,可是他们心里也清楚,就算赢了这天下,死去的亲人也不会再回来。若是胜利的喜悦只能独自品尝,那这一切又还有什么意义?
绿草上满是鲜血,粗壮的树干凹陷了去,刻上数不尽的刀痕。甄圆走过这满目疮痍,安葬那些死去的师兄师弟。
真罡苑从不争强好胜,他们就藏在千岛湖深处的小岛上,自个儿与自个儿逗乐。以前甄圆觉得是大家伙懒得去争,现在看来是没有必要去争。
郑疏雨心情也很是沉重,言谈之中他感到了魍随和的一面,这也是一个与他年纪相差无几的家伙,若不是将他们逼迫至此,兴许他们还能成为朋友。
“甄圆,我们是不是错了。”郑疏雨道。
甄圆没有吭声,他只是吩咐师弟们将九黎族人也一并埋葬。
郑疏雨拖着疲惫的身子,为不知何人掩上一抔黄土。他太累了,累到他想要好好睡上一觉,累到他再也不想醒来。太虚剑所造成的伤势不可逆转,无论妙玉如何缝补那裂开的口子,也无法改变郑疏雨必定陨去的命运。
夕阳下,郑疏雨倒了下去。昨夜女子为他系在腰间的绷带还残留着暖意,却也一圈圈散开落下,血渍染得寸寸红晕,连接着天边的云。
“师父,师徒儿不争气,未能让您得偿所愿,但徒儿并不是输给那李沉舟,徒儿是输给了这天地。”
“沉舟,鬼谷就拜托你了,甄圆也拜托你了。”
“谢谢你,尽管如此,我还是很谢谢你。”
……
朝露书院,李沉舟已经在此呆了大半个月了,纪先生口中的另寻他法似乎是缓兵之计。他偷摸着拉开那门闩,探身走了出去,仅仅是一刹那的感悟,一股难以言说的悲痛便从喉咙喷涌而来。李沉舟落下一滴泪来,一滴说不清道不明的泪。
一旁的三一见着李沉舟擅自出了门,忙向着他走来,拉着他的胳膊就往那屋子里去,可李沉舟又哪里肯。
“三一,你放开我,你们是不是还有事儿瞒着我,我好乱,一切都好奇怪。”李沉舟嚷着,声音是越来越大。
三一扭转过头,他不愿去看李沉舟的眼睛。
“你说啊。”
“我……先生不让我说……”
李沉舟一把甩开那童子的束缚,越过院墙就往山下奔去。三一一惊,也顾不得先生的那些叮嘱,随之一道下了山去。
李沉舟循着风中的血腥气一路西去,一连行了三日才稍有停歇,他并不知道自己深处何地,但他见识过钧天君手中的那柄仙剑。
“沉舟,你,你别在跑了,别再往前去了……”三一气喘吁吁地说道。
李沉舟一愣神,他都没有想到这童子竟会跟着自己行了这么远,要知道三一从小到大都是没有远离朝露书院的。
“你回去吧,跟着我你会死的。”
三一没有惧色,他说道:“先生让我看着你,你跑了我定会遭先生责罚。况且你也知道,再往前会死,那你为什么还要这样,李沉舟,你知道吗?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李沉舟转身轻抚三一的小脑袋,道:“我知道,但我还有很多朋友,他们就在前头,他们随时都有可能死去,虽然我帮不上他们什么忙,但我也不想再这般坐以待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