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墨般的夜空上缀满繁星,蝉鸣歇了,天地都随之安静下来。
虽未到秋日,但晚来却有了丝丝凉意,北国一年当中最舒服的时候便当属夏末了。
年轻的帝王自侍从手里接过一封密信,摆了摆手,对方便退下了。打开来扫了一眼,荀域勾了勾唇角,连眼底都溢出笑意。
沈冷栀很少见他笑,除了揶揄康家的时候会嘲笑几声,平日里他总是板着张脸,冷得能凝霜。
宫里的人因此都怕他,可她不怕,她很想告诉荀域,其实他笑起来时很好看,应该多笑一笑。
感觉到肩膀一沉,男人转过头去,一袭素净寝衣的女子容颜清丽,就像是寂寞宫廷中的一朵栀子花,纤尘不染,唯有暗香浮动。
和康映珠不一样,沈冷栀从不争宠,也不娇纵,做人虽略显清高疏离,却是个善谋略懂兵法的人才。旁人家的才女都以诗书闻名,她却是因为幼时替父亲解决了先帝在北国与西凉商贸上的难题,自此才名远播。
荀域本来想用她的名字中的“冷”字来做封号,可后来还是遵照旧例,赐了“娴”字,在贵娴淑妍四妃中位列第二。
沈冷栀一面为他披上披风一面道,“信上写了什么事儿这么高兴,要陛下等不及站在风口看完。”
没有说话,荀域只是把信收了起来,一直随她进了内室才道,“你先睡吧,朕还有事情要处理。”
言毕便脱了那件刚披上的披风,着人伺候着穿好衣服,起身走了。
沈冷栀福身,待人走后才缓缓站起来,脸上写满失落。她父亲官拜大司徒,是北国三司之一,司空掌管水利营建,司马掌管兵马,而司徒掌管赋税,可以说,在荀域登基之前,北国的钱基本上是由沈家管着的。
可自从出了摄政王那件事,他便开始着手将这些人手上的权利收回,或是分割出去,以免再生事端。
沈家自然不愿意,但又没什么理由拒绝,所以把她送进了宫来。沈冷栀本也不甘心做宫墙内的女子,可荀域在见她面的第一天就问她,是否愿意帮他的忙,名义上做妃子,实际上做个谋臣。
他答应,只要她和沈家配合自己巩固朝中势力,待功成后沈家的富贵只增不减,而她则可以重回自由身。
不做以色侍人的宠妃,而做个真真正正能为国效力之人,沈冷栀自然是愿意的,哪怕因为荀域常常留宿她的朝露殿,致使她时不时还要应付那个同在妃位,却高她半头的康映珠康贵妃,她也没有怨言。
可是陪在他身边的时日久了,沈冷栀渐渐生出了别的心思,她不想走了,她想留在他身边一直陪着他,替他挡了那些明枪暗箭,阴谋诡计。
但荀域却没有那个意思,他每每留宿此处总是跟她分床而睡,连她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没碰过,这让她心里生出了一丝小小的难过,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够好,所以才叫他瞧不上。
只是这样的心思除了身边跟她从小长到大的婢女知道,荀域是半点不清楚的。
翌日一早,沈冷栀刚刚梳洗完毕,便有宫人来宣,说陛下留了大司徒用午膳,叫娴妃同去。女子闻言赶忙去了御花园的凉亭,荀域故意选在这儿,一来是显得沈家是天子近臣,以此拉拢,二来也是想要阖宫上下看看,他宠爱沈娴妃远盛康贵妃。
见父亲和他两个人笑盈盈地推杯换盏,沈冷栀自然是高兴的,女子忙着给两个人布菜,隔着那些花花草草,看见了不远处庑廊下的康映珠。
不知是不是在一片绿树里显得,她总觉得康贵妃今日的脸色有点儿绿。
酒过三巡,荀域有些醉了,大司徒笑着拱手行礼,嘴里还念着,“有劳娴妃娘娘送陛下回去,老臣就先回去了。”
“司徒有礼,下次咱们接着喝。”男人挥了挥手,许是有些上头,动作幅度太大,差点儿打着旁边内侍官的胖脸,沈冷栀想要把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田心见状,忙过去把荀域接到自己身上。
“可不敢劳烦娘娘,叫奴才来就好。”
胖乎乎的内侍没走几步就开始喘,荀域皱眉,小声道,“你能不能行?”
“陛下,再忍忍,还有几步就到寝殿了。”田心挤出一个笑来,他累得脸上都冒汗了,也不知道自家爷是怎么了,喝酒还装醉,太没品了。
且装就装吧,美人在侧,叫娴妃伺候不就好了,为什么非给自己挤眼神,叫自己抬他回去呢。
搞不懂,田心是真不懂。
除此之外,他不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韩小公爷前几日入宫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对方问荀域为什么不好好处理下军中的事情,而是急着开凿河运,他家爷一脸漫不经心,说什么有韩家和甄家互成掎角之势,康家不管妄动。
原话是,把争军功的人家拉进宫廷,兵法谋略全用在争宠上,又安全又有趣,比费心削权容易多了,一不小心自己就翻船了。
刚才的事情他也不明白,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拿那么多钱给南国,堂堂一个北国陛下,跟大司徒两个人像是市井商贩似的,一提起钱,眼都冒光的。
说什么水路通财路来,小投资,大收益,大司徒捏着手指头算来算去,活像个算命先生,没有算盘都能听见响。
荀域这一路比自己走还要累,田心矮胖,他一只胳膊被拽着搭在对方肩膀上,扯得生疼。
要不是为了掩人耳目,荀域恨不得一屁股给他踹开。
好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