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升起的直觉极糟,但她来不及细想。纪晚苓的呼吸异常急促,烟雾充斥了整个房间。她呛咳着抽出随身丝绢,拎起桌边茶壶就往绢子上倒。
有水!
丝绢被完全浸湿,她将它覆在纪晚苓口鼻之上。昏睡的人呼吸微微平复。
她本打算把人背起来冲出去,如今为保她呼吸,只能横抱了。
火势渐猛,整座茅舍开始轰响。噼里啪啦之声在头顶此起彼伏,她仰头一看,那些茅草已被燃尽,将断的横梁间露出大片日暮时分格外澄澈的天空。
茅草的燃烧速度比梁柱更快,那么外间屋顶很可能也已是一片火海。
她调整姿势,便要将纪晚苓横抱起来,忽然意识到对方衣衫不整,肩膀胸口通通露在外面,赶紧解下斗篷盖住,复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将人抱起,拔腿便往外冲。
厅堂里噼里啪啦之声竟与里间无异。她闷头朝着大门狂奔,但因为气力将尽又抱着人,实在跑不快。
终于快至门口时她后背骤然吃痛,像是有什么重物砸下来,与之相伴的还有一种难以言述的痛感,直到彻底至门外她才依稀分辨出,那是瞬间的灼烧感。
终于完全置身傍晚空旷的山坳间。
不知是与屋内浓烟对比太强烈,还是心理作用,又或者两者皆有,她觉得空气无比清新,那草木气息从未如此清甜馥郁,甚至超过了蓬溪山。
然后她听到疾驰的马蹄声开始在山坳间激荡,由远及近。而她气力越发不济,终于在走出茅舍不久后双腿一软,跪伏下去。
但她不敢松手。那蹄声显然来自救援队伍,禁军面前,以纪晚苓的身份,她不能将她放在地上。且对方衣衫不整,此刻只有披风盖着,也不方便着地。
她低头打量纪晚苓,周身都被披风覆盖,看不出什么;发髻并不乱,只额边几小缕碎发散了出来,她伸手捋一捋,觉得完全妥当。
而她自己,全身上下只剩托着纪晚苓的手臂还在苦苦支撑。
沈疾策马疾驰,远远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他右侧前方还有一个人,白衣猎猎,缰绳在握,与他速度不相上下。
是顾星朗。
涤砚策马在顾星朗右后方,比沈疾稍靠后。再往后约两三丈处还有一座车辇,被一匹赤骥宝马拉着,里面坐着一个人,正掀着帘子焦急张望。是云玺。
所有人都看到了这幅画面,苍青山坳间,那熊熊燃烧的茅舍已变作一团狰狞而巨大的火球,而火球前方几丈开外,有人。
距离尚远,只能勉强看出那人似跪似坐又似伏,总之不是站立状态。她怀里像是还抱着一个人,那人仿佛仰着,长发及地,身上被一件绛红色物事盖着。
只闻命令不知详情的军士们不明所以,只跟随主上加快了速度。
顾星朗的心迅速往下沉。太远,他分不清谁是谁,但无论谁是谁,情况都很不好。
云玺一颗心却到了嗓子眼,因为她认得那抹绛红色,瞬息间她几乎确定被横抱着的是阮雪音,心下大急,忍不住低呼出声:
“夫人!”
呼声被疾驰的风吞去大半,飘至顾星朗耳边时已变得模糊。但他能分辨出那是云玺的声音,能分辨出那语气中强烈的忧恸,然后他突然想起,那时候翻记事簿整理关于她的线索,涤砚曾念过,她有一件绛红色的斗篷。
那么此时被横抱着,似乎在昏睡,但也可能更糟的人是——
他觉得胸腔内剧烈翻滚起来。不仅胸腔,脑子也开始轰隆作响,脑海里几乎不受控制开始如翻书般翻过秋猎五日来发生过的所有,至少是他所看到听到的所有,试图抓出任何一点蛛丝马迹,来判断谁有可能对她下手。
无论是谁,哪怕出于所谓的忠心或好意,如果她有事——
他都会杀了他,或者他们。
因为瞬间而起的恼怒和忧虑,他已经全然忘了接到禀报之初,也许会有事的那个人是纪晚苓。所以当队伍终于接近茅舍,跪坐在地上的人已经清晰可辨,他乍看到那抹深涧水山林色有些艰难抬起望向他时,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五味杂陈。
最初那刻,他如释重负了。
这很不对。非常不对。因为那意味着昏睡的是晚苓。
那么他就不该如释重负。
他来不及剖析此刻心态,火焰还在升腾,茅舍已形同废墟,而眼前景况令人悬心。
他迅疾下马,大步流星过去,蹲下,见她即使跪坐着,整个人也有些摇摇欲坠,想伸手去揽,又怕不合适,于是只轻扶了她手臂。再看向被裹得严严实实、双目紧阖的纪晚苓,眉头紧蹙,眼底泛起忧色:
“怎么回事?”
不等阮雪音答,他举目望向人群。每日秋猎,自有太医局的人随行,一人半天,如此轮值。这会儿正好是太医令本人。
张玄几得到示意,赶紧快步上前,同时一座辇轿跟上,几名婢女手忙脚乱就去扶阮雪音臂弯里的纪晚苓。
“尽量轻些,瑜夫人受了伤,这斗篷务必得一直盖着。”
几名婢女听她语气甚严,君上又在旁边,大气不敢出,只连连应诺,极尽小心将纪晚苓“搬”上了车辇。张玄几看向顾星朗:
“君上,那老臣便先——”
顾星朗点头,却听阮雪音再次拖着气声缓缓开口:
“张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张玄几复看向顾星朗,后者默许,于是上前半步,跪下揖礼:
“夫人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