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秋猎这一局,关键在上官妧,她不动手,此局便不存在。就是上官妧动了手成了事,她亦留了漏洞,仍然要看顾星朗的本事。
查出来了,这棋盘才算翻。
所以她的心态其实是:听天由命?或者更荒唐些:随缘?
一个细作,费心费力做结果完全没保障的事,给双方都留下胜出的可能,这是什么逻辑?
却听得沉默许久的顾星朗突然开口:“原来只是这样。”他依旧泰然坐着,身体前倾,目光如炬盯着阿姌,“你只是,没想好。因为内心挣扎,做不了决定,只好将一切交给命运。让旁人,让那只无形的手,替你决定。”
是。
就是这样。
阮雪音豁然。老师说,一切始终,皆在人心。脑子解决不了的事,便用心解决。心之所指,不真也切。
她再次转头看他,心生佩服。
“看来,你还没有彻底放弃蔚国。其实你五岁便入霁都,在祁宫生活了近十一年,根本就已经是祁国人。除了身上留着蔚人的血,蔚国这两个字,对你没有意义。除非,你还有亲人在那片土地上等你。而如今你自断退路,难道是,那边已经没人等你了?”
阿姌脸上出现了一种,今日对话中从未出现过的神情。阮雪音看得很清楚,就在顾星朗讲出最后那句话的时候。
与此同时,她死死盯着她的脸,盯着那表情变化所带来的,她脸上肌肉纹理的改变。
此前在回廊时生出的猜测,迫使她不得不走出来确认的那个想法,再次无比强烈地在脑海里敲起钟声。
“那六个人,不是以本来面目在夕岭动的手。”她突然开口,完全切断顾星朗制造的对话路径,同时向前几步,至阿姌面前蹲下,与对方平视,“那么你呢?”
她盯着她眼睛,只见对方目光骤利,旋即消散,只余缓慢而沉默涌动的波涛,其间装着许多——
释然?
阮雪音不确定自己理解得对不对,但那眸光里忽起忽落的潮水,叫她莫名有些心酸。
“今日祁君陛下走进来,我以为他什么都知道了。发现他还没查出我是谁那刻,我是失望的。好在,你也来了。你们两个,倒是天造地设。”
语毕,她缓缓抬起右手,开始用食指指腹轻轻摩挲左脸颊边缘。
顾星朗适才听到阮雪音那句话,心下微动,但并没有实质想法;到此刻见阿姌动作,忽然有些明白,一时再也挪不开视线。
只见那指腹摩挲处,一点点出现了褶皱。极薄且细的褶皱,比白国那道著名凉食春卷的透明面皮还要薄,阮雪音离得近,看得极真切,那些褶皱在指腹摩挲下渐渐变多,直至左脸颊下颚线区域整个浮起一层凹凸,对方换了手势——
她拈起食指与拇指,轻轻捏住那片褶皱,开始缓缓撕拉。
那撕拉的力道也极难言述,起手时似乎着了些力,待开始匀速拉扯,又变得非常小心,仿佛稍有不慎,便会破坏那张——
比白国春卷皮还要细薄的——
脸皮。
阮雪音第一次见识真正的易容揭面,看得极专注,眼见那层皮一点点剥离阿姌的脸庞,她心跳加速,不为接下来要看的结果,纯粹只为此情此景本身带来的震撼。
所以没人看出来。如此精致、薄如蝉翼的一张皮,与肌肤无缝贴合,毫无差错,居然还能做到,改变容貌?
直到那层皮被完全揭下,对方的脸暴露在空气之中——
这项疑问才有了初步答案。
阿姌真实的长相,和有那张皮时的样子,其实差得不多。那张皮的功用,仿佛只是稍微改变了一些五官特征。
一些容易暴露某些事实的特征。
“你倒比她白。”
这是阮雪音看到那张脸时说的第一句话。
阿姌初时怔忪,旋即一笑:“她在苍梧长大,我喝的却是霁都水,自然比她白。”
“你们,不算太像。”
“她像她母亲。”
“而你像你父亲?”
“她父亲。珮夫人忘了,适才君上说过,我的父母,已经死了。”
阮雪音语塞。这张脸就在面前,此时对话也已经基本佐证了她的猜测。对方竟然还要打哑谜。
或者只因为,她不想说?仿佛一旦说起来,那伤口就会瞬间开裂,致使鲜血汩汩而出。
她想起适才她眼里那些令人酸楚的潮水,有些犹豫,转头去看顾星朗。
顾星朗却比她还要呆,半晌方缓缓开口道:“自朕登基至今,来自所有途径的情报,都说上官大人只有一儿一女。”
他其实无法确定此刻状况。单凭那张脸,他看不出什么。完全是她们两个人的对话,让他不得不这样去考虑。
“君上,我五岁入霁都,你不妨猜猜,我几岁离开的苍梧?”
这当然只是一句佯问,没人能回答,便听她继续道:
“好像是四岁吧。太久了,我也记不清了。”她目光有些涣散,仿佛没有任何人事值得她专注,“仿佛是个春天,阳光可真刺眼,走在路上,眼睛都睁不开。霁都的春天就永远没有那么强的日光。”
她耷拉了眼皮,脸上生气全无,阮雪音从来没见过任何人这样,只用表情便让人觉得,心如死灰。
“你是说,你四岁那年,便从苍梧被送至祁国,跟着你养父母在祁北生活了一年,随后来了霁都?”
“嗯。”她声音散漫,仿佛只是在聊闲天。
“被谁?上官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