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雪音同竞庭歌才下了一番力气,正在拭汗,气喘吁吁,乍闻老师发难,皆有些懵。懵时不可答话,也是老师教的。于是都不接茬,缓了好半刻方反应惢姬刚才出了招。
故意让她们下力气,一通累,累了脑子就懵,再没紧上弦张口就回,回的多半是实话。
两人默默松半口气,暗忖招起招落皆为老师所授,实在防不胜防。
于是阮雪音先说,竞庭歌再说,两人将晨间进山路上跟对方讲的话又重复一遍。
“你们下山,一个快六年,一个也有一年多了,不见长进,反见退步。我问你们缘由,都说是人家要来。这不叫缘由,叫借口。借口和缘由两码事。”
片刻静默。竞庭歌开口回:
“君命难违。方才慕容峋也说了。从前那些国君没有路径,只能到无逸崖前敲钟。现如今我在蔚国为谋士,君上要求一同进山亲自拜见老师,庭歌作为臣子,不能推诿,更不敢抗旨。天地君亲师,”她微顿,观半刻惢姬面色,
“君命高于师命。庭歌虽犹豫,到底不敢有违圣人规训。因此违了门规,甘愿领罚。”
惢姬面色淡淡,不置可否,转而问阮雪音,“你呢?”
阮雪音干咳一声,莫名比竞庭歌气势更矮,“他说老师养我教我,蓬溪山才算我事实上的娘家。身为夫君,他理当前来至少拜谢老师一回。且要说天地君亲师——”
惢姬鼻息一嗤,“他是你夫君,自然为亲。天地君亲师,依然排在我前面,更何况他也是君。”这般说着,放眼扫上两个姑娘面庞,
“一个天地君亲师,倒叫你们用出这般花样来。学识未得再进,诡辩之术却是进益不少。世俗为学堂,果然精华少而糟粕多。”
“老师莫恼。”眼见只得再接,“未向老师通报擅自带他们进来,确是我们不对。说起来,我们也是到了山脚发现对方也带了人,脑门一热一商量,才生出此举。老师若实在不快,我们让他们重新去敲钟便是,总归只吃了一顿饭,这会儿下去还来得及。”
“这会儿不讲君命难违了?”
阮。过犹不及,此人真真成也话多败也话多。
“罢了。”惢姬轻叹,将拭汗的帕子搭在筐沿,放眼去望云雾间漫山青翠,“现在一个个说,相约回来,所为何事?”
“庭歌下山近六年,从未回来过。此番上山,一为探望老师,二为履行君命。慕容峋是诚心请教。”
惢姬静看她片刻,“六年,确长成大姑娘了。比之下山时,更见老成干练,也多了不少,”她一顿,“戾气。”
不待竞庭歌应对,她转了脸又望阮雪音。
“早先已经让鸟儿传过一回话,”阮雪音答,“她说要回,“我想着有些事情需当面问,正好回来见一见,此其一。寂照阁有进展,得同老师详细探讨,此其二。”她也顿,颇犹豫,半晌方继续:“药用完了,回来再拿些,此其三。”
“这么大一瓶子。”惢姬道,表情难以名状,“吃的倒快。”
那表情实有些难以名状,竞庭歌确定从未在老师脸上看过,心道怪哉,更加好奇。而阮雪音耳根子已有些热,忙解释:
“去秋她来霁都,拿走了几乎一半。”
竞庭歌猛一听此人竟将锅往自己身上甩,莫名其妙,也解释:“我拿了总共就七个瓶子,哪有一半?”又忖方才老师说吃的快,看来那药是阮雪音自己在吃,拿眼睨她,“你吃的是哪种?一口气见了底,莫不是天天吃?”
惢姬摇头,一脸不忍直视,站起身来往园子东北角去,“你说的晚,要的急,还没制出来多少。这次呆几日?帮忙一起,或能快些。”
东北角上有一间小舍,正是平素制药之所在。两人见状,起身跟上。直至入得屋内,看到那些小粒药丸,观其色嗅其味,竞庭歌才恍然大悟,一双利眸直刺得阮雪音无处遁形,
“你吃完了?”
眼见对方淡着脸,不答是也不答不是,只拿过来捣药罐开始一下下捣鼓那些药草——
竞庭歌撇嘴,满脸嫌弃,终于完全领会老师之难以名状不忍直视,也摇头,拿过一方竹盘开始整理其间药草。
“去年老师让我细查上官家姐妹与四姝斩之关联。”一阵窸窣哐当声毕,阮雪音倒出来罐中粉末入碗,将碗放至惢姬跟前,闲闲开口,“庭歌在苍梧已经探过上官家虚实,大概怎么回事,此刻正好说说。”
竞庭歌瞪她一眼。
药香四溢,惢姬轻捻面前瓷碗中棕色粉末细细查看,随口应:“如何?”
“年初至今,总共见过上官夫人三次。前两次在蔚南一处民居,最近一次在苍梧相国府。”
阮雪音去冬回蓬溪山便同惢姬周旋过上官夫人之事,竞庭歌知道。故而此刻开门见山,并不多解释背景缘故,
“相比去年第一次在像山上见,这三次会面,诚如外界传言,她身体不好,看起来面色亦差。却非常健谈,与其说我在探她,不如说她在探我。”
惢姬依然在捻那些棕色粉末,似觉得颗粒粗细不匀,微微蹙眉,“此话怎讲?”
“她问了许多我小时候的事。”竞庭歌答,“问我哪年出生,在哪里出生,父母是谁,如何上的蓬溪山,这些年都是怎么过的。”她一顿,似乎陷入彼时情境,“不知是否错觉,她那副问话样子,竟像是同我很熟。又或者是,同我父母很熟。”
这些话她在往来口信中没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