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朗不言,默许,看着对方漆黑的瞳仁变得更黑。
“此次掩了身份入霁都,确实是父君的意思,但却是阮仲的提议。”他看向顾星朗,坦然道:“当初雪音下山,是承父君所求。想必君上也猜到了,她应该定期传信回去的。”
顾星朗心下不悦,面上还平静:“这类事情,已经到了直接说破的地步?你要她在祁宫如何自处?作为兄长,倒毫不担心。”
阮仲极难得地一笑:“确实不担心。因为她自入宫至今,半个字都未传回锁宁城。君上对目前这个结果,应该很满意吧。”
虽然已有准备,顾星朗还是心下一动,她果然没骗他,至少到今日为止。
“父君等得不耐,又无法传信入祁宫,至六月下旬终于忍无可忍,阮仲便请旨亲入霁都,一为打探她入宫后的情况,二为找寻机会,向她问话。”
“崟君要知道祁宫里的消息,也并非全无办法。”
“君上说笑了。父君安插在祁宫的人,近些年已经一个个被君上处置,最后一位,不也在去年被送出了宫?”
顾星朗嘴角微扬,抬眸看向他:“听起来,锐王该是六月末,最晚七月初便入了霁都。这么长时间,到九月中才设法送金印入宫邀约。这期间,想来还有其他事情?”
阮仲神色不变:“君上此刻也看到了,阮仲今日没带任何一个人上来,甚至,我的随从都还住在泉街上的客栈,并不知我来了同溶馆。因为此次跟我来的,全是父君的人。对他而言,我入霁都只有一个目的,便是设法见雪音一面,弄清楚她到底想做什么。那么这两个月时间,阮仲哪怕装模作样,也得为此事奔走。他们,全都看着我。”
顾星朗意外。阮仲不得阮佋喜欢,宁愿留着不中用的阮佶继续做太子而至今不易储,已是奇怪;今日听来,不仅是不喜欢,甚至颇防范。而瞧阮仲此次举动以及到目前为止的言谈,似乎他对自己的父亲,也不甚尊敬,甚至都算不上忠诚。
“所以,你只是用找阮雪音问话为幌子,其实另有目的,而且,需要找朕?”
“是。”
“只是打探情况,两个月时间,未免长了些。且你至今也没见到她。”
“我入霁都时,天长节将近,确实诸多不便,第一个月几乎废了。且阮仲此次身份是一介草民,要打听宫里事,并不像君上以为的那么容易。”
虽不完全可信,总归说得过去。
“你在信上说,事关天下局势,且对祁国有利。”
“不错。”
此时涤砚上前,附在顾星朗耳边说了几个字。
顾星朗会意,看向阮仲道:
“你还有一炷香时间。”
言下之意,进展太慢。
阮仲闻言,环顾四下,又看向立于顾星朗左后方的沈疾:“这位便是沈大人吧。”
沈疾欠身行礼:“见过锐王。”
阮仲点头致意,看着顾星朗低声道:“阮仲今日只身上南楼,亦未携带任何兵刃,这一点,楼下将士已经确认。且沈大人也在。君上大可放心。”他再看一眼候在近旁的几名侍从,相比一般侍从,他们当真是身形高大,气宇轩昂,哪怕躬身俯首,仍挡不住勇武之气,“能否请这几位将士先行退下?”
今日南楼内外,乃至方圆数里内,所有侍从都是禁军,甚至还有暗卫。
对方轻易看破这一点,顾星朗并不意外,略转头示意沈疾。沈疾扬眸,那几名侍从便在顷刻间消失于凉台。
场间寂静。只偶尔听得一声鹤鸣,格外清亮,不知是同溶馆里养着的那些,还是天外来客。
阮仲沉一口气,眼睛盯着桌面不知在准备什么,再抬头时眸色比先前更黑,仿若深渊:“当今崟君,徒有野心。对内,治国无方,亦不勤政爱民;对外,盲目树敌,致使崟国处境两难。自古君王能者当,为国家计,阮仲欲取而代之。”
台上众人面色皆变,饶是沈疾这样的沉稳性子,也忍不住挑了眉。
顾星朗却神色如常,徐徐吐出四个字:“你要逼宫?”
“不敢隐瞒君上。阮仲筹备,已半年有余。”
“预备何时动手?”
“两年内。”
“两年。这么早来便告诉朕,是否急了些?”
“时机难得。两年内不知还有没有今日这般,与君上相谈的机会。”
“你是想,求得支持?”
“是。”
“如何支持?”
“无需君上一兵一卒。”他停顿,端起茶杯,饮下见面以来的第一口茶,“名义上,他毕竟是我父亲。既然要逼宫,便难保不见血。万一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阮仲不愿背上弑父夺位之骂名。为君之道,胜负以外,还需民心,我此番做法的合理性、正义性,到时候,还需大祁帮忙正名。”
沈疾和涤砚皆是吃惊。要逼宫,还要好名声,且已经做好了,弑父的准备?
青川三百年历史上,何曾发生过这样的事?
顾星朗的注意力却落在那三个字上:“名义上?”
阮仲暗叹他听言辨事之强,冷静道:“阮仲既诚意前来寻求支持,便做好了坦诚一切的准备。不瞒君上,阮佋,并非我生父。”
场间震动,便是顾星朗也动了动眉心。
“至于来龙去脉,若君上时间充裕,阮仲愿意详述。但在那之前,我更希望把该说的先说完。”
“这件事,阮佋知道吗?”
“应该知道。但我没有向他确认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