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唤了你大哥哥入宫,那必是召了阁臣在文渊阁中议事了。”余知葳搁下手中的茶盏,如是说道,“恐怕是今夜也闹不完,你就使人回家说一声,先在我家住下便是了”
此刻天色擦黑,方有人来报过,有人唤了陈家大爷陈晖急匆匆的入宫了,这才有了余知葳方才那段话。
陈月蘅轻轻打了打扇子,微皱着眉道:“也不知他们几人支应不支应得来。”
“月姐姐别担心。”余知葳面色平静,“他们早就算计好了,今日本该就有这么一遭。况且不还有你大哥哥在嘛,便是有些意外也能支应了。”
陈月蘅听她说话,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便又嗔她道:“你真真是个没心肝的小东西,半点儿都不担忧的。”
“不是没心肝。”余知葳摇了摇头,是今日之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不如干脆不言败事,干脆不想败局,到底要更心安些。
“待到今日过了,这事儿差不多就该了解了,最后究竟结果如何,尽人事,听天命罢。”余知葳转过头去看陈月蘅。
陈月蘅叹了口气,不再言语了。
此时谭怀玠在狱中也待了许久,她说不担忧那定然是假的,只是余知葳余靖宁皆为此事奔走,余靖宁更是以身犯险,她反而不好太过流露忧色,也只好学着余知葳一般。
可她毕竟是个自幼养尊处优的年少女孩儿,实在是很难让她不去想今日宫中之事,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你说他们今日都会说些甚么?”
“无非是这么几件事。第一。”余知葳冲着她竖起了一根手指,“今天在街上闹成这个样子,大街上不知道多少百姓都看了笑话,总得有个结果出来。此事定然是双方都有过错,小惩小罚必然少不了,这事大概很快就能揭过去了。关键是在于民间的舆论——“东厂的打死锦衣卫了。”我们的小兄弟是这样喊的,那就只能越传越离谱。厂卫相争乃是动摇民心的大事,皇家要平了民间舆论,要么就堵百姓的嘴,要么就只能惩治东厂,给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一个交代。”
当然了,后者要比前者好做得多。
“还有,这件事根本的缘由在何处。”余知葳冲着陈月蘅高深莫测地摆了摆两根手指,“追本溯源,东厂为甚么非要保下冯全来——无非是心虚二字。甘曹一案是以“东厂参与了查案过程”才开始的,到了如今关键的提审的时候,他们自己却心虚起来,那对倒卖鸦片之人审出的供词自然要更信服几分。这便是第二件事,要所有人对之前的案子产生怀疑,对东厂产生怀疑,他们越摘不干净,对我们就越有利。”
陈月蘅听着听着,便听出些门道来,便接着余知葳的话说下去,“那第三件事,是不是就是让新旧两派意识到,互相指责并不会有甚么好结果,反而让阉党坐收了渔翁之利。”
余知葳立即给陈月蘅鼓起掌来:“没错,我们之前就是这样考虑的,月姐姐果真聪慧过人,妹妹我佩服佩服。”
陈月蘅送过去一个“就你嘴甜”的眼神。
余知葳美滋滋地接下了这神情,接着道:“既然新旧两派不再互相掐架了,那便不会再出现旧派拿着新派当枪使的情况,甘曹一案当然会尽快结束,牵扯到更少的人。而之前牵扯进去的人,也当然会有翻出来的机会。”
如果是东厂包庇,那锦衣卫便不存在“渎职”的问题,至于怎么把谭怀玠捞出来,当然还另有办法。
厅堂中烛火摇曳,拉出两人好长的影子,余知葳看了看天色,冲着陈月蘅道:“月姐姐,天色晚了,你先去休息罢。”
陈月蘅身子朝前倾了倾:“那你呢,你不歇下吗?”
“我。”余知葳又喝了一口茶,忽然觉得自己大晚上喝茶的举动是正确的,“我还有旁的事。”
我再等等罢,等到余靖宁回家来。
“我今日睡到快用午饭的时候才起来,不比你起得早。”余知葳搬过陈月蘅的身子,将她推出了堂屋,“所以啊,我一点儿都不困,等你明日早上醒了,便能听见好消息了。你认识我院子罢?总不会走错罢?尤妈妈——”
听见余知葳唤她,尤平家的立即应下了:“奴婢在呢。”
余知葳将陈月蘅交在了她手上,道:“把月姐姐带我屋里休息罢,好生服侍着,我这里留惊蛰谷雨两个就行了。”
尤平家的一一应下,这才引着陈月蘅走了。
余知葳独自坐回了圈椅中。
她将自己鬓角的碎发撩到耳后,长吸一口气。
她这时候才从自己外强中干的镇静中剥出一点儿焦心来。
怎么可能不担心,太冒险了,简直就是在刀尖儿上跳舞,一个不小心,不是被那刀劈成两半,就是要跌下去,落入万丈深渊当中。
何况是余靖宁以身犯险。
余知葳她们如今所恃,不过是余家的三十万兵甲,若是今日平朔王世子身有不测,难保无后而被逼上绝路的平朔王余家不会起什么歹念。
但……其实也并非有恃无恐。
据说余靖宁无论是身形样貌还是秉性,都颇有其父之风,也就是说就算余靖宁今日死在宫里了,哪怕余家手握三十万兵甲,也未必会真的南下逼宫造反。
这就是她原先顾家与余家人最本质上的区别,余家上下“忠义”当头,自然先皇家而后己身。
除却顾家手里当初已经没甚么兵了,要更好收拾些,这点也是顾家比余家先没了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