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受到了爷爷的感召,4岁那年的春天,我突然指着冢山顶上的槐树说:“爷爷,树上开花了。”
当时老爷子正在清理院子里的杂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还随口应了句:“嗯,槐花么,就是四五月份开的。”
过了好大一阵子,他才猛地抬起头来,瞪大眼睛盯着我:“你咋会说话了?”
我只是冲着他笑,他也咧开了嘴,远远地冲我笑,笑得比我还傻。
从开口说话的那天开始,我眼里的光彩就渐渐暗了下去,时至今日,它竟变成了一双毫无生气的“死鱼眼”,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在我正式开口说话之前,爷爷常常给我讲一些村子里的往事,不过由于那时候的我心智未开,几乎记不住他说的话,只记得他说过,我们家祖上本来姓楼,迁到这个村子以后才改姓盖,这个村子本来叫做“棺”庄,棺材的棺,直到几十年前才改成了“官”庄。
让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回大伯来给我们送粮食,我爷爷还自言自语地在那里嘀咕:“不管出现啥情况,村里的人都不能迁出去,咱们为啥留在这种鬼地方?还不就是因为,要是活人都走了,冢山底下的东西就压不住了嘛!”
这件事之所以给我的印象很深,是因为那天大伯带来了我最喜欢的酥糖饼子,而爷爷恰恰又是一边帮我泡饼子一边说出了这番话。
由于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加上那时候的我年纪尚小,所以并不觉得爷爷说的这些话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在我开口说话以后,爷爷就再也没在我面前提过这些,从那时起,他嘴里最常念叨的两个字,就是“改命”,也不知道这两个字到底有什么样的魔力,每次念叨起来的时候,他都是满脸的愁容。
爷爷整宿整宿地念叨那些东西,几乎都不怎么理我了,但好在那时二叔和云婶子隔上两三天就来看我一次,他们来的时候我自然开心无比,他们不来的时候,我也是满心欢喜地盼着他们来,倒也丝毫感觉不到寂寞。
这样的情况,一直从春天持续到了冬天。
冬至那天,大伯和大娘早早带着面粉来到冢山,为中午的饺子宴提前做些准备。
大伯和大娘进屋的时候,爷爷只是坐在屋门口闷闷地抽着旱烟,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山头,完全没看到有人进来似的。
以往大伯来的时候总会和爷爷攀扯好一阵子,今天也像是没了说话的兴致,一语不发地进了屋。
当时我就蹲在院子里,用一把小铲子一下一下铲着地上的土,可视线却一直落在屋门口。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我变得特别喜欢观察家里的大人,就算看到他们叹个气,动动眼皮,心里也很满足。直到大一些以后我才知道,我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习惯,是因为我长了一双和别人不同的眼睛。
临近中午,二叔和云婶子也来了,我赶紧扔了铲子,跑到云婶子跟前讨零食吃。
云婶子的兜里总是揣着一些香甜的小零食,有时候是用糖炒干的米粒,有时候是烤熟的玉米或者烤地瓜,尽管翻来覆去就是这几样东西,但每次都能满足我的胃口。
以前二叔和云婶子来看我的时候,脸上总是挂着好看的笑容,今天虽然也带着笑意,可在他们的笑容中,我却隐约感觉到了一丝别样的味道。
云婶子摸出一个烤玉米给我,而后就抱起我来,快步进了屋。
她走得又快又急,好像不这样做,我就会被一阵大风刮走似的。
二叔刚一进门,就急慌慌地冲我爷爷嚷了起来:“就靠咱家剩下的那点儿东西,能给娃娃改命吗?”
爷爷先是闷闷地吞出一大口烟雾,接着眼睛一斜:“你嚷个甚!”
他只说了这么几个字,后来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没把剩下的话说出来。
平日里二叔很怕我爷爷,只要爷爷一瞪眼他就怂了,可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二叔身上多了一股子平日里没有的火气,当即梗起了脖子,继续嚷道:“要是改不了可咋办嘛,这么小的娃娃,可受不起那么大的罪啊!”
爷爷又是长吐一口云烟,但也不多说话,只是将手探进身旁的橱子里,从里面摸出袱。
二叔看着那个包袱,半天没回过神来,直到爷爷用烟杆敲了两下桌子,开口道:“祖宗留下的东西……确实是好东西,可咱们没那个道行,用不用得起都不好说,更别说给娃娃改命了。明天你就带着这两个白玉和尚出去,找个道行高的人来给娃娃改命,这眼瞅着马上就要进风季,到时候黄沙封了村,神仙都进不来,你要想早点给娃娃改命,就快去快回。”
说话时候,爷爷的视线一直没从包袱上挪开,二叔的视线则一直在我和包袱之间游离。
在小片刻的沉默之后,二叔才开口:“这一对白玉和尚,可是咱家的……”
没等他说完,爷爷就挥着烟杆打断道:“哎呀,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反正咱也不会用,留着它干啥?你拿它去救娃娃,莫啰嗦!”
二叔盯着包袱沉默了好半天,最后像是突然鼓起了很大的勇气似的,一把抓过包袱,饭也顾不上吃,转身就往屋子外面走。
没等他跑出去太远,爷爷就快速凑到门口,冲着院子里喊:“你急个甚,知道该找谁来吗你?”
二叔立即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愣愣地看着爷爷,却又一直不说话。
爷爷无奈地叹了口气:“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