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叫山未曾想到,高雄彪将取湫之行,竟上升到这般的高度来……
在陈叫山看来:起初取湫之行程,不过是因为卫队调查灾民女子失踪一事,并未产生应有的效果,反倒引起诸多根根节节,不晓得其中关节的人,便以为卢家卫队整日里游手好闲,甚至还去逛窑子……
卫队之职责所在,是为保卢家之太平,保乐州之太平,调查灾民女子失踪之事,本也是职责所向。但这恰如,在根须盘结之土地里,看见了一截细细根须,就此揪住了,一再地朝上拉拽,便可寻到根节之源了。然而,长此揪扯下去,该暴露的东西,愈来愈多,揪扯下去的结果,必然就是撕破脸皮,各种的冲突交织,随时便会爆发……
而大年馑之年,一切的纠结冲突,最终都是为吃饭,为混饱肚子来的。老天爷不下雨,所有问题,都得不到解决!当谭师爷建议取湫之时,所有人的意向,都是觉着可行的,是为解决年馑的,解决吃饭问题,解决混饱肚子问题的。
虽然是幽玄之事,冥冥之中的天意,人心所向,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此时,卢家卫队被顶到了风口浪尖上,陈叫山怎能拒绝推辞?
若不取湫,陈叫山口口声声所讲的“知恩不报非好汉”,何以体现?
若不取湫,各地之灾民汇聚乐州城,卢家每日放粥赈济之困,何以得解?
因于这一切,陈叫山不得不上……
然而现在,高雄彪竟将取湫之意义,上升到了这般的高度,令陈叫山感到自愧……
“高兄,取湫之事,不过是顺应人心,以求天意而已……”陈叫山笑着说,“哪有高兄说得那般伟大哩……”
高雄彪却忽然地沉默了起来,一句话不说,默默地看着地面……
“高兄,听闻高家堡的社火,在乐州耍得最好,我此次前来,也想请高兄指点一番……“陈叫山将夫人的旨意,来年正月闹耍耍,开一个年馑熬过的丰兆,讨得一个好彩头之想法,与高雄彪说了一遍……
“风调雨顺,丰收吉瑞……”高雄彪喃喃着,“也不过是一时之象……”
这话说得充满了无尽唏嘘,换作常人,陈叫山专程前来,向高雄彪讨教社火,高雄彪这般说,会令人感觉,仿佛是讨了个没趣……但陈叫山对高雄彪其人,已然了解,断断不会觉得有何无趣了……
“上元堡的狮子,唐家庄的龙,高家堡的社火耍得红……”陈叫山说,“我明白高兄的忧虑……只是,一切绸缪,权且从脚下开始……”
“对……”高雄彪将大腿一拍,“回头我琢磨琢磨,来年我们弄出点儿不一样的社火来……”
高雄彪向陈叫山介绍说,高家堡的社火耍得好,其实是有原因的。
对于读书之人来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也自有教化之功!仁义礼智信,都在书中得以理解感悟。而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又何曾能读书识字?因而,所谓的教化之功,便依仗于唱戏,在戏台上看喜怒哀乐,春花秋月,王侯将相,英雄佳人……由此,对于仁义礼智信,普通大众也有了自己的理解和感悟!
高家堡曾经有许多的戏班子,每年正月,高家堡的戏班子搭台唱戏,引得方圆几十里的百姓都来观看,热热闹闹的大戏,从正月初一唱到正月十五。一过十五,人们便开始春耕、播种、整垄沟,进入一年之劳作。
然而,曾经的一些戏文先生,先后故去,戏台上越来越没有了新戏。而诸多的百姓,又越来越喜欢看个热闹,戏台上的东西,越来越单调、苍白,热闹是热闹了,但也有了往日的味道,所谓的教化之功,根本无从谈起,甚至成了一种笑话!
高雄彪的父亲,时常感慨唏嘘,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了……
在高雄彪小时候的记忆里,父亲曾经将许多的戏服、戏帽、马鞭、桌椅、髯口,一把火点着了,说宁可不唱戏,也不愿让戏唱得越来越呕心……
后来,高家堡的一些老者,同高雄彪的父亲商量,大家一致认为无论何时,人们对神灵是始终敬畏的,虔诚的,无论怎样的人,都不会做出亵渎神灵之举来。正如那些棒客土匪,拒杀人不眨眼,但从来也不会去庙宇里,干那些推神像、烧供台的事情……
人心之敬畏,敬畏于神灵,此敬畏之心,正是可以用于接续教化之功的!
将那些庙宇殿堂里的神灵之像,在正月里抬举而出,在大街小巷里游走,以供万人敬仰这便成了社火最初的缘由!
类如四书五经、三皇五帝、唐传说、宋人刻版传奇,以社火的形式来表现,虽是一个静止的形式,但人们出于对神灵的敬畏,其教化之功,也能随之实现。为强化这种敬畏之感,社火都是放在社火台子上,高高地举着,擎着,供人仰视……
“社火传到我这一辈,说实在话,我想把社火耍得更好……”高雄彪说,“可是,所有的老样式,老套路,都被耍遍了,我是想弄出些新的花样来……”
陈叫山便说,“好,高兄既有此意,我一定大力配合!”
“兄弟,容我琢磨一番,咱们一定可以弄得漂漂亮亮的!”高雄彪深深叹了一气,“但愿来年的社火,能耍出新的东西,人们也能晓得这些东西……”
陈叫山忽然想到了那伙劫道的人……
同样是乐州之境,田家庄、杨家村,距离高家堡不过数十里,竟然存着天壤之别。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