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皮介绍的那位装裱师傅姓周,家住城西长乐街,也算是旧城区的一部分,附近小巷错综复杂,还有成片的低矮民居,那间工作室就隐藏在这些民居之中,虽然拿着详细的门牌号,魏阳还是花了些工夫才找到地方。
说是工作室,其实就是个老宅改建的小四合院,从外面看,装潢跟寻常住家没什么两样,然而推开院门,一股混杂着墨汁和浆糊的味道就扑面而来,有几间屋子明显经过改造,窗户都加宽加大,添加了换气设备,还有个类似蒸房的房间,紧闭的门扉里传出些淡淡的化学药剂味道。
这种架势魏阳打眼一看就心知肚明,所谓“装裱”恐怕只是副业,制假贩假才是工作室的主力营生。书画业向来也是假货泛滥的行业,技法高超的装裱师又有哪个不懂仿造的门道,既然黑皮敢跟自己推荐,肯定也是那位周师傅手艺精湛的缘故。
来迎门的是个带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人,上下打量了两人,直接开口:“你们就是亮子介绍来的,画带来了吗?
魏阳笑着举了举手上的画匣,如果是普通客人,恐怕还有一道验看的过程,但是显然黑皮这个柳家人的身份很好用,那人根本没有过手的意思,点了点头,直接带着他们往偏厅走去。
偏厅不是会客室,而是一间正儿八经的工作间,四壁挂着的都是画卷,有些是成片,有些则是进行晾晒的镶料和画心,两米多宽的工作台摆在屋子正中,上面放着十来把刷子和一些盘盘碗碗,显然是已经做好了准备。看到几人进门,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迎了过来,眼睛没有放在客人身上,反而紧紧盯住了魏阳手里的匣子,开门见山问道:“原济大师的真迹?还有画中画?”
显然这两条才是让他接下这单的最大原因,魏阳点了点头,把画匣捧了过去:“周师傅您先请过目。”
老头可不跟他客气,接过了画盒就朝工作台走去,用干净的绸布擦了擦手,小心翼翼把画轴捧了出来,也不急着展开,而是先仔细检查了一下轴头和褙纸,才把画轴放在了桌上,慢慢展开了卷轴。
当看到画轴全貌时,周师傅不由赞了一声:“竟然是本家手笔,技术不错啊!”
他说的不是那幅画,而是画的装裱,在装裱界也是有门派之别的,苏、沪、扬、京就是最大的四宗,魏阳之前也看过画轴,只能辨认出是仿古装池,根本分不清是哪家的风格,不过看周师傅的反应,想来这幅画的装裱做得相当不错。
然而赞过之后,周师傅却皱起了眉头,伸出手上上下下把画摸了个遍,又仔细的看了看裱褙的接缝,开口问道:“是谁说这画里有画的?”
魏阳没有正面回答,反而问了句:“怎么?这画有什么问题吗?”
周师傅冷哼一声:“画有没有问题我不清楚,但是这装裱可是正经的扬裱,而且很可能是清末的新作,我学了一辈子裱画,比这更薄的浆子也屈指可数,这样裱起来的东西,怎么可能夹带别的画进去?”
装裱一行就算有各种各样的技法,基本规则也是不变的,想要在裱件里藏东西,首先就要把画加厚几层,才能确保里面的东西跟外面隔开,不至于互相浸染。因此只是一上手,周师傅就觉出了不对,这画太薄了,根本就不可能藏有东西。拿这么件珍品过来,如果不是被人蒙了,简直算得上砸场子了,万一他把画揭开了,里面非但没有画中画,还把原画给伤了,这事算谁的?
魏阳显然也是知道周师傅的顾虑所在,但是他没有作答,反而摆出一副为难的姿态,扭头看向站在身边的张修齐:“齐哥,你原先说的那什么气运,现在还有吗?”
张修齐皱了皱眉,冷声开口:“有,比这间屋里所有的东西都强。”
这话让周师傅愣了一下,什么气运不气运的,这是哪门子的说法。魏阳却露出了笑容:“有就好,那就拜托周师傅了。”
“你还要揭裱?”周师傅的眉头皱的更紧了,看起来有些要生气的样子。
一般而言,古画能不揭裱还是不揭的好,每次都是对画本身的一种伤害,更别说面对这样的精品,简直可以算得上暴殄天物了。
魏阳面上露出了点歉意,诚恳说道:“这真是挺重要的一件事,还要烦劳周师傅,我们只是想看看里面的东西,画重新装裱可以慢慢来,都交由您处理。”
这话说得有些深意,要知道装裱行是有很深水分的,揭裱更是一种极易造假的手段,只因宣纸都是分层的,一些手艺高超的装裱师就能把一张宣纸劈做几份,然后分别重新装裱上色,当做真品来卖,这种造假模式极难被人认出,画主更是难以察觉,因此黑皮才说揭裱需要客人亲自上门,就是为了避免这种瓜田李下的事情发生。
而魏阳现在说重新装裱可以慢慢来,就是默认了他们可以用一些手段,甚至是伪作一副画,作为事情的谢礼。周师傅既然一生浸□□画,自然也很清楚手里这件绝对是样真品,而且是没怎么问世,直接就被藏家珍藏了起来的佳作,这一揭的报酬,实在是不低了。
只是沉吟了片刻,周师傅就当机立断,应了下来:“也罢,反正是你们的东西,我就当做是学学前辈的手艺吧。”
都是扬州裱的传承,可以亲手揭这么一副上好的裱画,也是件十分难得的事情,周师傅不再推脱,跟儿子一起站在了工作台前,准备开始处理画卷。
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