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老早,刘弦安的药庐迎来了一辆马车,以及呼啦啦涌进来一群人。他目瞪口呆地看宋飞鹞指挥那赶车的和柳怀音把一名中年女子抬进自己屋,她自己又扛起车里一个居罗女孩,扛麻袋似的也进了屋。最后是又一个身着鹅黄衣衫的年轻女孩向他羞涩一笑,欠身后也跟进了屋。
“我还没答应……”
他话音未落,屋里传出锅碗瓢盆的碰撞。
宋飞鹞大着嗓门招呼道:“来来来,水在这里,米在这里,锅在那里,要喝水要煮粥大家自便,不用客气,就把这里当作自己家……”
他黑着脸回到院里,见柳怀音举着一斧头正对着满地的木柴,显然打算依照宋飞鹞的吩咐烧火做饭。
“刘大夫?”他察觉出刘弦安神情不大高兴,当即眼珠子一转,咧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我去打点水看看?”
便丢下斧子,脚趾头踮着小碎步螃蟹似的横挪溜开了。
刘弦安拉过宋飞鹞,直进里屋:“说清楚,这次又是怎样一回事!”
门开了一条缝,清楚可见中年女子正被那车夫安置到一旁的床上。
宋飞鹞不知从哪里搜刮出一叠盐爆花生米,边吃便道:“这就要问你的好师兄啊!那是他亲姐姐。”
于是,她就将杭州城的事复述了一遍。说起那韩紫深,虽然那枢墨白已尽力营造出如月堂当主是遭人欺骗的舆论,但是两帮帮主果然还是判了她斩立决。他也不力争,直接把宋飞鹞叫来,让她把人送出城,而到时刑场上再找人顶替……
卢秀姑的尸体那天之后就不见了,可想而知枢墨白会做什么样的安排。
马师傅什么都不知道,一路上几人也从不叫韩紫深大名,他只当那是盟主的哪个亲戚。“韩紫深”死了,从今往后,她将会有一个新的开始。
说起来真是不公平,被她害死的女子再也没有将来,而她……只因为她的弟弟是武林盟主,她就可假死逃过一劫。
刘弦安心里越发不安,可这是别人的家务事,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我还真不知他还有个姐姐。”他最后也只是这样概叹了一声,随后他问,“那么,把她送到这里来,也是他的意思?”
“不错,那女人四年前因溺水患上脑疾,如今又被谳教操控,还吃过谳教给她的药……他希望你能帮个忙。你看她还有救吗?”
“我只是大夫,又不是神。等会号了脉再说吧。”刘弦安按了按太阳穴,觉得分外头疼了,又望向那个居罗女孩,“那一个呢?她又得什么病?”
“那是亚曼的女儿。”宋飞鹞一碟花生米下了肚,开始四处翻酒喝。
“……”
她知道背后的人一定蹙起了眉,因为这个麻烦,比起枢墨白丢给她的,更甚。
“是偶然遇见的,”她终于翻到一坛桂花酿,笑着向他晃了晃,“你看,这世界可真小。”
“你出门一趟,就搞来那么多麻烦……”终于,他又要开始抱怨了。
“泡菜呢?”她适时打断了他。
“泡什么菜!哪有人空腹光吃泡菜!你早饭吃了没?”
“没,”宋飞鹞摇头晃脑地灌下一口酒,“我早上吃的不是饭,是饼。”
“十三点!”
他不想看到她的脸,推开门,面对她那一帮子新朋友。
那赶车的向他点头哈腰:“刘大夫,你是神医!听宋姑娘一路都在说你怎么怎么牛逼,其实我家堂客的三姨的隔壁领居家的二婶子,最近风湿,啊呀,疼得不得了,你看能不能开个方子?”
“这还是要人过来看了再说。”
“哦,这样啊……”
赶车的毕恭毕敬退到一旁,让出身后那年轻女子不好意思地又向刘弦安微微一笑。
“阁下是……”他问。
“我姓沈,来自嘉兴沈家……”沈兰霜不好意思地捋了下小辫,“名叫沈兰霜……”
柳怀音刚提了一桶水进来,向他挥了挥:“刘大夫,你见过我,我是那个……”
他不理他,来到韩紫深跟前,先是号脉,再把她眼皮扒开。
“昏了多长时间了?”
柳怀音屁颠屁颠地向他回禀:“一个月!醒了吃点东西再睡,醒了吃点东西再睡这样……”
刘弦安不禁认真思索起来:“哦……总是昏昏而睡,这是什么病……”
柳怀音立刻打起小报告:“不是的,她也不想老是睡,是大姐老把她弄晕……”
“嗯?”
刘弦安的目光便锐利了起来,向那里屋招呼:“你过来,把她弄醒。”
就见宋飞鹞提了个酒壶,一手捏着一大块泡菜晃晃悠悠地跑过来,先将那红红的一大坨塞进嘴里——众人顿觉一齁——接着便用那沾满了酱料的手直接点向韩紫深的额头。
刘弦安回头,盯着她……的手。
“干嘛?你叫我把她弄醒?”
她无甚所谓地拿起桌上抹布擦擦手——还好,她还是记得要擦手的。
韩紫深醒了,她嘤咛一声,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刘弦安伸出一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啊……你……你是……”韩紫深的双眼蓦地睁大。
“看得清吗?”
那根手指还在她眼前晃动,她一把将之握住。
“看……看得见……你……”她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仙人下凡啊!”
“……不要激动,要淡定。”
于是他便知韩紫深暂时无大碍了,将她的手松开塞回被子中,又走到那居罗女孩的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