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腾出两间上房,沈老爷毕恭毕敬,连带下人也客客气气。
宋飞鹞把马与行李一并牵过来,安置好。他们住在东厢房,沈兰霜在西面,见不着面。柳怀音失落之余,还有点惴惴不安。
“大姐,我们住虽住了,”他用手挡着嘴,鬼鬼祟祟地跟她耳语,“但那盒子你给放……”
“在客栈。”她随即道。
“什么——?!”他惊得跳起来,“我们人在这里,盒子在那里!”
“那又怎样?”她按住他的头要他坐下,“你是要书,还是要盒子?”
她随手掀开一包袱皮,里面露出两角书页。
柳怀音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
但他又失落了起来:“不过,我们留在这里又能怎样呢?现下名义上市为帮助而沈家留下,反而让我觉得好像在帮着沈老爷害沈姑娘远嫁……”
“怎会呢,小伙子太单纯,想多了。”宋飞鹞随口宽慰他道。
“可是……好端端的,你怎会对沈家这么在意,”他突然又用手挡住嘴,鬼鬼祟祟地轻声低语,“宁愿留下,也要查个究竟,是不是沈老爷真的对沈老前辈图谋不轨……”
屋里就他们俩人,但他觉着这话说得还是小心为上!
“嗯,”宋飞鹞淡定地喝一口茶,“因为我没钱了。”
“哦……”她这个理由让他一怔,“你什么?!”
“我银子花光了,”她坦然道,“就你那一百两。”
柳怀音大惊失色:他因为之前一时冲动,把“毕生”积蓄都贡献给了宋飞鹞,如今的他,已是身无分文了!
“你……你……”柳怀音激动得不由口吃,“你说……我给你的一百两,花光了?!这才几天!这可是一百两,寻常百姓能吃一辈子!”
“哎呀没办法嘛,”她立刻把锅甩给他,“你小子顿顿点鱼吃,鱼贵啊!”
“那也不至于贵到这个地步!”他抱着脑袋焦急万分,“现在该怎么办……盘缠提前用完了,以后要风餐露宿……连稀粥都没得喝……”
“小伙子,没必要这么激动,”宋飞鹞悠哉悠哉道,“啊,沈家包吃包住,能混一段日子,不好吗?”
原来,这就是她留在沈家的原因。
“你就为了个这?!”他问。
“不然能图个啥?”她反问。
“你可是一名武林高手,一招便能退敌!”
“吾不至于做打劫的买卖!”她回得义正辞严。
柳怀音嚷嚷:“谁叫你做这买卖了,我是说,作为一名武林高手,你也太不节俭了吧!”
“是吗?”她只用一句,就噎住了他,“啊,谁说武林高手就一定要生活节俭了?你看沈老爷节俭吗?”
沈老爷自然是不节俭的,都盖了那么一所大宅子了,宅内亭台楼阁池塘廊桥什么都有,光一座太湖石的假山就不知价值几许。
“难怪刘先生压你银子……你活该……”他只有低声嘀咕着抱怨,眼见对方步出门去,唤来一个小厮。
“敢问贵府最烈的酒是哪个,麻烦给我满上。”宋飞鹞递出一酒葫芦。
从认识她到现在,宋飞鹞就一直在喝酒。师傅生前常说,喝酒易误事,喝酒易伤身。所以对于她这个不良爱好,柳怀音总是秉持着淡淡的鄙夷的态度。如今到了别人家还醉醺醺的满身酒气,他不禁劝阻道:“大姐你也少喝点儿,成日酒气熏天别人要说闲话的……”
“哦,那就由着旁人说吧。”她颇不以为然,接着便跟那小厮到酒窖打酒去了。
留下柳怀音一个人,他唯有坐在房间内死袱皮,一方面紧张得要命,就怕来个谁抢走了,另一方面……他是好奇。
只是些无害的书,还是些铸造炮火的书,本该与武林风牛马不相及。在柳怀音的印象中,江湖人士多以学了什么厉害的武功自傲,即便是两派相争,靠的也该是光明磊落的武学招式。江湖中人对兵器的痴迷顶多在于刀剑,名师所铸的一把好剑可值千两——而炮火这类只为取人性命的玩意,他们言之为投机取巧,向来嗤之以鼻。
柳怀音不知不觉伸手摸去,翻开了一本。
“长……十二丈,宽……一尺,”他默念道,“此炮之威,世所罕见,于踞龙关初试,只此一炮,灭敌……三千兵马……”
柳怀音咽了口唾沫,他没有三千兵马的概念,但想想也是有很多人了。这么多人一下子便灰飞烟灭……而当世南祁,没有任何武学能相匹敌。
他看得入神,想象出了一幅血淋淋的光景:昏黄的天色,满地的残骸,死去的人没有全尸,未死的人哀叫不已……
他不由得捏尽了拳头,其实这样的光景,他是见过的。
“轰——!”
突然,屋外传来巨响,雷鸣一般,震得整片土地都晃了晃。柳怀音将书藏好,赶紧奔出询问,但见家丁一个个四处乱窜,争相逃出门去!
“发生什么了?是林长风来闹事吗?”他揪住一人。
那家丁苍白着一张脸:“是……是大老爷,他……”
“大老爷……你是说沈睿老前辈?”
他匆匆往屋北那院子去,没跑两步发现天就黑了。那顶上盘踞了两日的乌云,此时漆黑如墨,遮蔽了仅有的一丝阳光。四下里登时伸手不见五指,走一步都困难。
这样的变故他是第一次碰到,更糟的是,好像应证了他当下脑子里的胡思乱想,背后果然飘来了一点磷火,飘忽忽地在他眼前晃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