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盯着湖面:“那家的女人,被打得活不下去了,就领着四个孩子,从那头的浅岸入水,一步一步,一步一步……慢慢走到湖中心。孩子矮小,先被没顶,有那挣扎的,被她活生生按进水中……”
柳怀音听得浑身发寒:“大姐,怎么说得跟你正见着似的呢?”
“是啊,因为我正是能见着,”她道,“你不是想知道他们口中我所身负的神通么?”
遂指向被面具盖住的那只右眼:“这只眼睛,能看到死者的记忆。”
另一手,拍向柳怀音的肩膀,接着扬起下巴,向那湖心示意:“你看。”
他定睛看去,湖心果然有站了两个人,而方才明明是没有的。
“那……那是!”他赶紧上前几步,那湖中,果真有个高个的,正将矮个的往水里按——所见画面太过真实,几乎令他呼救,然后下一瞬,湖还是那个平静如常的湖。
“……很快,孩子们都死了,”她面色如常,继续诉说,“可大人怵了。那个母亲在生死关头畏惧了,跑了回来……”
“她回来后,会跟村里的人说,孩子们不慎落水,她是为搭救孩子衣服才湿的……这样拙劣的谎言,随便一个衙门的捕头都能拆穿,”她终于改换视线,看向他,“可惜,你们南祁没衙门。”
“……”
南祁确实没有衙门。帮派各地分而治理,帮派就是衙门。然而帮派毕竟不是衙门。
“南祁没有衙门,所以这件事也没必要拆穿。毕竟,村中动用私刑用猪笼淹死女人的事,也不止一件两件。”她道。
“为什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少年紧紧攥住腋下的木拐,攥得指节发白。
他是真的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
“为什么不能,”宋飞鹞又指向另一个方向,“一年前,那个地方,原本有座念慈堂。”
他看去,那里确有一座建筑,只是缺了个角,荒废了的样子。
她道:“那里面,原本是一群被家里逼婚,嫁了没有未来,不嫁更没有未来的女人。她们没有读过什么书,也没什么可傍身的技能,唯有聚在一起,抱作一团。日子久了,她们真的以为,凭着这个念慈堂,就能成为反抗命运的女人的避风港。她们憎恨男人,同仇敌忾,但也因此党同伐异——女人一旦入堂,便没有退伙的可能,除非死。”
她解下腰间的酒葫芦,灌了两口。
“你现在知道了么?王招娣是被她们溺死的。她为躲父母逼婚而进了念慈堂,又因结识情郎想要退出……她们没有给姐妹机会。杀女人者,同为女人。”
她顿了顿。
“而那个念慈堂,背后的资助者,却是谳教一个堂主——男的。那些女人对此并不知晓,她们全被他利用了。”
“你看,讽刺么?”她又笑了,是苦笑,“然而更讽刺的是,即便如今谳教已从本地根除,还是发生了这种事。所以,其实根源不在谳教如何,而在女人轻贱,人皆可欺——男人这么认为,女人也一样。世间人将之视为常理,那么会发生什么,不就都是理所当然的了么。”
故事讲完了,她把酒葫芦系回去。
“小子,你现在觉得,这个世间是怎样的?”
她要离开了,这个地方已经没有值得逗留的理由了。柳怀音傻乎乎地还愣在原地,他一定因刚才的所见惊呆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见得到鬼,更遑论鬼的记忆了。
“大姐……你……真的有神通……那就是说……”他想了想,又低头啜泣起来,“那天在玉辰山庄门口,你看得见我师兄们……的鬼魂,对不对?”
“嗯。”
“那他们……他们……”他说不下去了。
“死者死时怎么样,死后就怎么样,别多想了。”
相似的问题,习惯的答案,往昔那么多的生死过目,她早已不会为之动摇。直至步伐一滞。
就在那排倚岸的柳树旁,依稀有一个淡色的身影。她恢复如初,还是生前那个干干净净的小姑娘。
……
“先生,如果我死了,我爹娘肯定不会记得我的。那你可得记得,要给我多上一年坟呀!”
“小丫头片子,别乌鸦嘴。”
“阿好啦!”
“好吧,我答应你……”
……
——是啊,清明啦。
了却心愿的鬼魂,向她欠了个身。
然后,这一点淡薄的魂灵,便也就此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