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夜时分,霁月光如练。
“笃笃笃——”
听到门板被轻轻叩响,守在门边的一个宫女熟练地将耳朵贴上去,脸上并无惊异之色,显然是意料之中。
“谁?”
“阿宁姐姐,是我。”外头的人将声音压得极低,差不多在用气息说活。
角门“吱呀”一声缓缓开了,旋即一个四下张望的小太监,蹑手蹑脚地从那一人宽的缝隙里窜出来。他手里提溜着一柄微亮将熄的纸灯,另一只手将怀中的布包抱得紧紧。
“怎么去了这么久?”阿宁一边接过小太监的布包,有些气恼地抱怨他去了太久,自己都快等睡着了;一边翻开布包中的油纸层,小心地从里头取出一封信笺。她摸了摸信笺封口处的火漆,凑到小太监提着的灯边看了看,确认完好无损之后,拧着的眉头才松下来。
“回来的时候差点撞上巡夜的人,乖乖,我的魂都要吓没了。”小太监拍了拍胸脯,赔笑道,”阿宁姐姐,现在我可以去睡觉了吧?明儿还有活要干呢……”
“喏。”阿宁努了努嘴,从袖中掏出一小锭银子塞到他手里,那小太监眉开眼笑地走了。
阿宁回到暖阁的时候,宜嫔已卸尽钗环,正倚在榻上小憩。侍女们早就被打发了下去,永寿宫的人都知道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宜嫔主子睡觉时,不喜人在面前伺候。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宜嫔睁开双眼,见着阿宁手中的信笺,面上露出一丝得逞的神情。
“回来了?”她由着阿宁扶她起身,自己披上一件衣裳坐在案前,对阿宁摆了摆手,“好了,去睡吧。”
阿宁喏喏地退下,宜嫔小心地用刀裁开火漆,将信纸取出展平。殿内光线昏暗,纸上娟秀小巧的字实在是让人看不真切,她擎着手边的烛台,将信纸靠得近一些。
怎么会这样?
宜嫔往下读一行,脸色就难看一些,心口仿佛压了一块石头般喘不过气。读到末尾之时,她像是得知什么噩耗般,手中的信像是变成一只死老鼠,她吓得手一松,轻飘飘的信纸就落回案桌上。
不……不会的!
她定了定神,不可置信地摇摇头,颤抖着手将信拾起来,从头到尾又读了一遍。
她读得极慢,怕漏掉一个字,错识一个字,好像在虔诚地念着什么咒语。可手里头的白纸黑字,何等分明?她终是叹了口气,整个人被抽走了骨架似的瘫坐在座上。
收到这样的密信,未免走漏风声,阅后即焚是最保险的。
那信纸不过被卷着火舌的红烛轻轻舔舐了一下,旋即便被汹涌而来起的火势吞噬,如挥舞着翅膀的火蝴蝶,眨眼之间,便化为一撮银白色的灰。
宜嫔冷冷地盯着那簇火,直到映在眸中的光亦是尽了,她才收回目光。低头沉吟一会儿,她从盒子中取出一张纸在案上展平,挽起袖子用左手执笔回信。
越写越急,越写越气,越写……心越乱。到了激愤之处,她左手执笔的力气大了好几分,使得笔下的字如春蚓秋蛇般越发潦草。她狠狠地盯着所写之文,像是要将那张纸看穿出一个洞来,最好是能燃起火,将它烧成灰。
烧吧!什么阴谋,什么命运,什么家族盛衰荣辱,通通丢到火里去。
待到信写完,她用尽气力将笔掷至门口,喘着气瞪着那些字,咬了咬牙。她鼻子一酸,眼眶渐渐发红,从眼底涌上来的泪水蒙上瞳仁,弄得眼睛她痒丝丝的。她揩了揩眼睛,一滴泪珠被挤落出来,“啪”地落在纸上。
她急忙抹了把脸,想将回信上的水渍压干,发觉已经来不及挽救——为了掩藏身份,她选择了宫里到处可见的生宣写信。生宣尤擅吸水,只是眨眼的功夫,那纸上有几个字已经被洇成了一小团黑墨,只能模模糊糊地显出“坤宁”二字之痕迹。
也罢,若是将这封激愤之作交回去,只怕是那边对自己会有所猜疑。
身为一枚棋子,怎么能有感情呢?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她站起来坐到妆奁那边,看着镜中泪痕未干的女子,自嘲地勾起唇角。打开妆奁,取出香盒,她对着镜子仔细地用锦帕擦干泪痕,傅上薄薄一层养肤鹅蛋粉。
正想回到榻上歇息,转过身时手一拂,无意中将放在妆奁边的一只小木匣推到了地上。
宜嫔一怔,将那小木匣从地上捡起,发觉上头已落了薄薄一层灰。
“这些宫女尽是在本宫没留神的地方偷懒。”她一面念叨着,一面抹干净灰,将那小匣子捧在掌心打开。
那是一只玫瑰花样式的金簪,由一枚鸡蛋大小的南红玛瑙雕刻而成,想是工匠用最精巧的技艺所制,嫣红通透,栩栩如生。一个出身奴婢之人是猜度不出它的价值的,她只知道这支簪子,大约属于她不敢戴上头的份量。
过了这些日子,宜嫔都快忘了这支簪子了。
约莫是去年冬天的时候——“内务府新送来的几匹蜀锦,你挑些喜欢的拿去吧,还有匣子里的簪子,你也挑几支。”
宜嫔瞳仁一动——是她。
尽管自己对她说了那样的话,她还挂念着自己有没有好头面。
“愚忠!”
她愤而将那簪子掷在地上,目光划过一丝狠戾决绝,她怒啊,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她回到案边继续未完成的回信,废去先前那张,眼下要重新写了。
信毕,雪白的生宣上,娟秀的小楷工工整整,挑不出错处。
宜嫔盯着每一笔横折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