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宏基看到,天启皇帝的手上有着许多小疤,皆是西南之役时留下的,平日也常走马射猎,此番南巡,一直都是亲自骑马,没有乘撵。
天启皇帝写字,常给人一种惶恐不安之感,只因他手中拿着的,全然不同于文人手中毛笔,那是一杆真正意义上的刀笔。
听见这话,徐宏基心里真的很想装聋作哑,一个字也不说,方才皇帝口中短短十三个字,却是涉及一桩本朝建立至今,从未有过的大变革。
“裁革南京部院,重整五军都督府!”
这句话说在以往,徐宏基定然会耻笑说出这话的人一番,这实在是异想天开,年幼无知。
可现在说出口的,是早已做好决定的皇帝。
徐宏基没了话说,转瞬之间,一切都能联系得起来。
即位之初,藏在幕后,抬出魏忠贤,阉党屡翻大案,血洗东林,整肃朝堂,其后又御驾亲征,平定西南。
这次以祭祖、视察为借口的南巡,实际上却是皇帝为了亲自镇压反对改革、安定地方的准备。
直到昨日安定殿上那一番,君有意而臣无知的安定宴,皇帝又收回了南京勋贵们紧握在手二百余年的兵权,落实了最后的准备工作。
从即位之初,天启皇帝就一直酝酿着这一番改革!
其势必将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一场波动,如不出意外,江南士大夫会拼尽全力鼓动百姓和门生,反对的呼声将会一浪高过一浪。
地方上会不会有叛乱,这也是未知之数。
徐宏基直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因为他根本没想到这一层!
安定宴之前,他若有若无的猜到了天启皇帝对南京勋贵们兵权的忌惮,但是没想到会一体收回全部兵权。
这次单独召见,路上时,徐宏基想到过从委以重任到卸磨杀驴,以震慑诸勋贵的所有可能。
但他还是没料到,来的会是这种雷霆万钧的改革,这需要莫大的果断和坚毅,古往今来,没有几个皇帝能做得到。
这次改革,不同于万历年间张居正渐行其效的改革,方才皇帝一席话让徐宏基明白,他的目的是在南京进行短时间、一次性的改变。
其实他想的至少有一点没错。
朱由校带着勇卫营下来,就是有平定叛乱之心,对未来可能发生的反对,坚决予以镇压!
至于后世会如何去说自己这个天启皇帝,是为加强皇权,残暴镇压反对呼声也好,是英明神武,中兴大明也好。
这次改革,都是势在必行!
永乐皇帝朱棣在靖难之役后,迁都京师,但那时还只被称作“行在”,真正确立南北两京制度时,是在英宗皇帝的正统六年。
虽说隋、唐两朝也有长安、洛阳两京,但明显可以看出,大明朝的“两京制”与之相较有很大的不同。
留都南京内留置有一套与北京朝廷相差无几的“小朝廷”,六部、都察院、五府和内廷的太监体系,一应俱全,堪称大明的备份。
“两京制”在正统年间确立后,京师成为全国的政治、军事中心,南京则成为经济和文化中心。
从正统年间至万历一朝前期,大明帝国的南北因为这种两京制度,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但是,到如今天启年间,这种平衡实际上已经被打破,历史上的崇祯年间,江南几省一年茶税不过六两,这就是很好的证明。
在今天,京师依旧作为行政、军事中心,繁华、富庶的江南地区,反而成了整个帝国的“拖累”。
整个朝堂都在京师,虽然南京的相同职务官员,在品级上与京师持平,但实际权力却天差地别。
两京制度自永乐年间设立,正统年间定型,沿用至今,已渐渐落后于时代,弊端远远大于益处,急需一场改革。
南京各衙门官员多为虚衔,公务清闲,官场中也对到此任职有个很形象的称谓,唤做“吏隐”。
这时的官员,普遍都把南京看做养老之地,官员由京师朝堂调往南京,说是去了富庶、繁华之处,实则就是一种心照不宣的贬谪。
除了各种“吏隐”,南京城还有一类人存在,即勋贵。
所谓勋贵,就是指那些追随朱元璋打天下,朱棣靖难的元勋后裔,这些人在后世也被称为世袭勋贵集团。
现在朱由校召来单独面圣的,就是开国第一功臣徐达的后人,也是如今勋贵集团的第一人——魏国公徐弘基。
安定宴上的,还有开国第一猛将常遇春的后人,怀远侯常延龄,开国第一谋臣刘伯温的后人,诚意伯刘孔昭等。
这几个人,都是勋贵集团中追随者众多,较有声望的。
诸勋贵都有一个特点,他们的祖上都是在追随朱元璋与朱棣的过程中,建立过特殊功勋。
要么在某个战役中,敢为人先,建立军功,要么就是亲身护主,以扬名立万,封妻荫子。
作为功臣,这些元勋本身或好勇斗狠,或好谋善战,往往都被晚年的朱元璋和朱棣所警惕。
其家族,自明初至今,世代被大明豢养起来,历朝的皇帝,都遵循祖制,在朝政上没有给他们什么发言权。
所以就和一些皇亲国戚一样,勋贵子弟中就偶尔出现一些想有作为的,也只能悠游林泉,穷奢极侈。
到了如今,眼前这些勋贵,鲜有几个勇武过人、熟读兵书之辈,都是自小娇生惯养,养尊处优,动脑、动手能力甚至不及那些刚刚毕业出来的顺天武学院军官。
朱由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