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忠贤掌印司礼监,权势大涨,文臣们都在私下窃语。
因为比起三朝老臣的王安,魏忠贤这个名字对他们来说,实在是陌生又尖刻。
自魏氏掌权后,内廷无数宦官、女官被逐,理由都很牵强,只因魏忠贤党同伐异而已。
魏忠贤安插自己党羽入宫,朱由校置若罔闻,整日不是去南海子,就是在去南海子的路上。
原本,朱由校身边的近侍都由王安通给外朝,其品行如何,文臣们知根知底。
现在新上来的一批全是魏忠贤选拔出来的“谄媚”小人,在他们看来,皇帝正处于更深的蒙蔽之中。
外朝文臣们不知皇帝近侍底细,心中也都蒙上一层不安的阴影。
尽管如此,言官科道们隔三岔五,还是会奏上几分弹劾魏忠贤及其党羽的奏疏。
与以往不同的是,现在的朱由校即便不用刻意去躲,也能避开这些毫无作用的朝野党争。
这天,朱由校正在内校场观看戚金演示勇卫营内操。
左身,一名魏忠贤选来的小太监正为朱由校读奏疏,右身,戚金挥手示意,叫一名标兵挥舞军旗。
且见军旗舞下,场中猛烈地迸发出一阵白烟。
“皇上万岁,大明万岁!”
在众兵士震天的喊声中,朱由校的思绪飘到了偏远的皮岛。
......
海岸边,毛承禄摸着空空如也的肚皮,嘟囔说道:
“弟兄们提着脑袋出去打猎,好不容易捕回一只獾、两只兔子,却要留着等他来。”
“这王体乾是什么人?”
“我不也不是两天没吃,你小子叽歪个什么劲儿?”毛文龙冷笑几声。
这时,见仍没有船只的影子,一旁亲兵忍不住道:“将军,我两天没吃东西了…”
“我们也是,这天使怕不会来了,要不我们——”
亲兵们跃跃欲试,就要去抓笼子里的猎物。
毛文龙头也没回,将手放在佩刀上:“敢抓?不怕犯了本将的军法!”
听这话,早饿成前胸贴后背的亲兵们,这才将目光强行从笼子上移走。
这天,是朝廷左兵监王体乾到东江的日子。
毛文龙日盼夜盼,等的就是这天。
朝廷不派人来这里,根本不可能知道东江镇如今到了何等窘迫的境地!
“来的据说是原本常在皇上身边伺候的近侍?”
“不知道,反正来头不小就是。”
“那他来了,见到我们穷成这副模样,岂不是…”
听见亲兵们的私语,毛文龙只在心中冷笑几声,怕什么?
官儿越大越好,能和皇上说得上话更好。
他就不信,这皇帝的近侍,在京里养尊处优的,能在这三天一顿饭的孤岛待得住!
待不住,跑回去了,那就是最好的结果!
虽说如今已到了三月,春夏之交的节气,中原大地万物复苏,可皮岛这个地方,却还是让人想想就觉得难受。
王体乾在船舱里,静静等待着,脑海中曾想过无数那个皮岛该有的样子。
听说这里多年以前还不是人住的地方,四处都是野兽。
是毛文龙带着部下来到此地,开垦屯田,自给自足,才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将军,船来了!”毛承禄指着前方,声音中透着止不住的惊喜。
毛文龙抖抖身上的盔甲,高声道:“都随本将前去迎接!”
很快,王体乾就见到了大明的镇江总兵毛文龙。
第一眼的毛文龙,并不像他印象中的朝廷制式总兵那样大气,相反,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桀骜不训的特质。
此时的毛文龙,铁甲外罩着鹿皮,拦腰紧束,比起凶猛的塞外建虏来,倒更像是散养的野狼。
王体乾打量毛文龙的时候,后者也同样在看着他。
果然,京师来的人就是细皮嫩肉的,看这天使一身华服,应该不会是什么吃得了苦的主。
想到这里,毛文龙心中松了口气,上前抱拳说道:“天使一路奔波,实在辛苦,末将已命人备下酒宴,为您接风洗尘!”
“好!毛总兵请!”
听到酒宴,王体乾直接来了兴趣。
......
半晌过后,王体乾看着眼前这“酒宴”,皱紧了眉头。
一只獾,两只兔子,再加上几碗米饭,这就是迎接咱家从京师来的酒宴?
任是咱家手底下的哪个兵监,到了地方上,还有吃过比这更寒酸的酒宴吗!
这是羞辱谁呢?
“毛总兵,你这是什么意思?”王体乾拿着筷子,怎么都吃不进去一口。
静默良久,他倏地站起身,语气中颇有责备。
“天使,您、您不吃啊?”毛承禄端着手,吧唧了几下嘴巴。
正在这时,王体乾方才手里的那碗大米饭,滚落到了地上。
热气腾腾的米饭落到泥土里,看在东江军的兵士们眼里,这比洒了一地的金银都要心疼。
他们纷纷向前,手中抓起混合着米饭的泥土,没有丝毫犹豫的吞进嘴里。
“干什么?”毛文龙扶住佩刀,高声道:“天使面前,不得放肆,都给我退下!”
“将军,这…这是粮食啊!”毛承禄抓着土,一口塞到嘴里,“我们昨日饿死了五个人,就是因为没能吃上这一口饭!”
看着这一幕,王体乾心中的愤怒消散了大半。
还不待他说话,远远挤来一大群辽民。
这些辽民,个个衣衫褴褛,都是直直望着王体乾桌上余下的几碗米饭和兔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