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李鳝换了个位子,静静坐着。
在他身后,正有一名盐丁和一名管家模样的人负手而立,听见外面的炮声,两人都是浑身一颤,但很快就恢复过来。
管家听着外面愈来愈近的喊杀声,垂头说道:
“东家,看来是官兵已经突破围墙,正向这边来了,您说的没错,他们果然强攻进来了。”
李鳝微微点头,脸上依旧平静,拿了一杯清茶,问道:
“烧的怎么样了?”
盐丁赶紧回答:“还不知道,已经命人点着了后院和盐场,账簿和公文烧的很快。”
李鳝“嗯”了一声,闭着眼睛坐在那里。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一阵短暂的喊杀声,十几名盐丁的惨叫传进来,随后便是令人急促不安的脚步声。
少倾,一名年轻将领的脸出现在了大厅上。
来者正是杨肇基之子,如今的山东青州府益都守备杨御藩。
他身后还跟着几名千总,进门后也没去问这位主人,径直各自领着官兵冲进房间内,将能看见的人全部抓起来。
盐丁们没有抵抗多久,战斗力毕竟不成正比,这或许是李鳝唯一没能料到的事情。
可能是这支官军的战斗力太强,也可能是李鳝高估了自己手底下这帮只知道欺负百姓的好勇斗狠之人,反正官军进来的时候,除了大门稍有抵抗,其余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他往昔在海阳所纵横睥睨的三百余盐丁,面对这支只有两千多人的官军时几乎毫无抵抗之力。
他本以为,多少也能为自己争取一些时间。
现在看来,只能听凭天意了,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能烧到什么,烧多少,他现在已经管不了了。
“给我搜!我不相信就只有这李鳝一个人,肯定还有其他的合谋同伙…”杨御藩收起刀,在厅内环视几眼,大声说道:
“有一个算一个,把这帮与朝廷作对的地方臭虫都给我搜出来,罪证一查到,人赃并获,交由盐政大臣处置!”
两名千总大喝一声尊令,各自带着家丁下去了。
这个时候,杨御藩才是转头看了一眼李鳝,也没说什么,一挥手,道:“带下去!”
话音落地,两名家丁上前,将李鳝身后的家丁和管家分别押缚下去,没有留丝毫的情面。
李鳝没说什么,因为此时多说无益。
他手中依旧拿着那盏清茶,然而茶面上淡淡回荡的波纹,说明他此时的内心,并不如看上去那般平静。
“小杨帅,我海阳盐场可是为官家办盐!”
“如今你强入我盐场,杀我盐丁,又欺压沿海百姓,要是什么也查不到,你知道自己会是多严重的罪过吗?”
李鳝看着没有回话的杨御藩,冷笑道:
“你不知道,看来杨帅没有教你如何与我们这种人打交道,你这不仅是将自己送上绝路,也是把你父亲多年心血付诸一炬!”
“这样的罪过,就是戚继光在世,也难逃一死!”
杨御藩这时候才看了一眼李鳝,瞧见他脸上那副威逼利诱的神色,呵呵一笑,在他身旁寻了个位子坐下,说道:
“你和我说父帅?”
“那我告诉你,今日在这里的是我,要是我父帅来了,不会和你说半句,他也会这么做!”
“欺压沿海百姓?李鳝,李大善人——!”
“一直以来,欺压他们的都是你们这些盐场东家,还要地方豪强吧?”
杨御藩手拍在桌案上,将茶碗扫罗在地,大声道:
“这些百姓什么也不知道,就只想着卖盐求活,朝廷颁布新盐法,就是要整合多年以来糜烂的旧盐政,好给各地百姓活路。”
“你们倒好,散播谣言,妄图利用百姓对抗朝廷,煽动百姓闹事,好做你们保住身家性命的炮灰。”
“若不是当今陛下圣明独断,朝堂诸公敢于任事,只怕还要叫尔等得了逞!”
说到这里,杨御藩更是拍案而起,背对着李鳝,伸出手道:
“你不必再与我多言,今日就算查不到证据,罪过也全由我,益都守备杨御藩一人承担!”
说着,他转过头去,盯着李鳝,满脸杀气:
“可若是查得到证据,我保证将这些证据分毫不差的报上朝廷,保你全族诛灭!”
听到这里,李鳝明白了。
这杨御藩并非是一时冲动,他虽然只有十五岁,但心中清楚地明白做这件事的后果。
“小帅!”
这时,一名千总跑回来,身后跟着四五个家丁,抬着一个大箱子,兴奋说道:“我们在府库全都找到了!”
“去的时候,还有人在烧公文和账簿,都叫我们给截下来了,全在这里了!”
李鳝闻言一惊,但不知是找到了什么,尚能坐在椅子上,伸出脖子向那边不断去看。
杨御藩立即过去,命人打开箱子,蹲下来拿起那些账簿和公文翻看,只见其中有几份,清楚地标明。
“万历二十年,与赵家输官盐三十万石…”杨御藩看到这里,转头问:“赵家,是莱阳的那个赵家吗?”
千总点头,有些疑惑。
“小帅,据末将所知,赵氏并无盐商盐引,这怕是李鳝私下以官盐牟利,以此一条,便能定罪了!”
听到这里,李鳝浑身一颤,终究还是瘫软在了座椅上。
“万历二十八年,进上好青盐十四万石…”杨御藩拿起一看,见后面已经烧毁看不出来,便转头问道:
“李鳝,这些青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