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可惜!”他堪堪叹到这里,摇头道:“听你这琴音,便知情根深种,难以自已。”
他万般惋惜的语气以及深以为憾的怅然,直令人觉得眼前有着童稚面容之人,便是隐遁已久,超凡脱俗的隐士。
而这隐士看见如此妙人却是沉溺于世俗,耽于情爱之徒,不由大为不屑,大为可惜。
“小隐于野,大隐于市。季老虽不出仕,然心之所系,仍在天下。周郎又何必做此番感叹?”琴音中,山阴的声音如一缕清泉透过袅袅的雾霭穿透而来。她的眼眸,清冷中透着一丝不置可否,定定地看着周郎。
却见周郎一双精光无比的眼眸倏得闭上了。他既没有理会山阴的质问,也没有耐着性子等卫玠弹完,却是兀自取了眼前瑶琴摇头晃脑地为他伴起奏来。
两音相碰,方知其音律造诣之深。看似随性而弹却入情入境的琴音只有相谐相和,哪里还有一丝刚才胡弹一气的随意与无谓?渐入高潮的韵律中,山阴甚至觉得周郎在用自己的琴声来洗涤他二人的心神。是的,他那伴音明明搀了一股方外之人的超脱与空灵,隐隐有着规劝与放下之意,那缥缈的似有似无的旋律,竟是硬生生将卫玠着重刻画的的浓情蜜意压下几分。
两人你来我往,针锋相对,起高和低的尾音中,一曲弹罢了。
久久,久久,二人没有言语。
沉寂中,周郎摆开姿势,弹起方才的曲子来。他的娴熟与流畅,轻松与自在,直令人觉得这曲子,他似是弹过数十次,甚至数百次了。
对面榻上静静聆听的卫玠嘴角轻轻一扯,淡淡说道:“周郎更胜某一筹,卫玠认输了。”
他的话,令得正收了音的周郎一愣:“第三局打个平手,何来认输一说?”
他将琴往前一推,收起玩闹之心,正色道:“前两番比试我虽输得不服气,然今天这轮却是心服口服的。一诺我会替你向季老求取,礼遇一事,我也会如实上禀。”
他的言下之意,是愿意暗中相助?
卫玠与山阴同时双眸一亮,却听周郎继续道:“世间俗事,最易催人老,卫小郎何不置身世外,与我等一起寻那逍遥之道?”
这话寓意极深,山阴敏感地发现,眼前周郎的态度已然变了。这是对卫玠能力认同与赞赏才有的提点,这是将卫玠引为知己,归为同路人才有的善意规劝。
卫玠方才说周郎极擅面相,莫非他在暗示什么?她心中一动,正欲开口相询,却听卫玠已道:“卫玠受人之恩,不能不报。因知路途艰难,方有心请季老相助。当今太子礼贤下士,仁义厚道,对季老更是尊重推崇至极。天下大势,分合之态,季老即便不出仕,心中亦是轮廓分明。还请周郎在季老面前好言一二。”
他不听劝也罢了,还反倒当起说客来了?
周郎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数落道:“我与你有了几分交情,那是你我之间的事。与什么劳什子的太子有何相干?季老此生不出仕,不因任何人改变。此话,以后不必再提了。”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争辩,卫玠低笑一声,道:“周兄说不提,我自不提。”言谈间,称呼已发生了变化。
周郎哈哈一笑:“冲着这一句周兄,总得有点见面礼才行。”他从榻上起身行至二人跟前,对着两人上下一番打量,傲然道:“我这礼虽看不见,摸不着,然对你们这些俗世之人来说,极为贵重。你二人可听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