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酒方罢,石崇大手一挥,近百个姿容绝色的美婢穿着飘逸至极的透明裳服款款而来。这些裳服,半明半昧,半透半实,将佳人姣好的身段衬得愈发引人遐思。她们朝着席间一礼,自发自动地走到各个郎君面前跪坐服侍。
紧接着,琴瑟之声响起,一个两个的美伎们轻舒藕臂,盈盈一福,在宴席之中轻舞起来。酒色当前,众人哈哈一笑,心照不宣地手臂一揽,将美人纳入了怀中。
山阴与孙江的座旁也分到了两位娇俏至极的美人。
美人们极为体贴地将他二人的酒盅满上,一双水波潋滟的美目直直瞧着眼前的郎君,双手举了酒盅软软道:“郎君请饮。”
山阴接过微抿了一口。她的眼睛,时不时地往这席间转上一转,看上一看。
似是感受到她搜寻的目光般,下方角落处,一少年朝她酒盅一举,咧嘴一笑。他的身旁,坐的是另一名年长些的男子:三角眼,精瘦脸形,鼻翼处一颗黑痣。这二人正是孙秀与孙会父子。
果然凭着赵王的面子,轻而易举地混进来了。山阴也朝着他一笑,飞快移开了视线。
一曲轻舞歇罢,宴会的气氛已热闹了许多。石崇趁机道:“诸位,今日宴会之上,由王公主持清谈,在座各位皆可一辩,然否?”
他的话刚一落地,不少钦慕王衍清谈之风的世家子已纷纷接道:“可。”
“能得王公指点一二,实是幸事。”
“愿听辩题。”
……
王衍与石崇相视一颔首,手中的玉拂尘一抚一扇,清声说道:“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诸位身处仙谷,吸风饮露,仙娥相随,真乎?幻乎?”
他的意思是,庄子有一日做梦,梦见自己成了一只蝴蝶。醒来之后不知自己是梦到庄子的蝴蝶还是梦到蝴蝶的庄子,如今在座的诸位郎君,于这金谷园中作客,呼吸到的是清爽至极的空气。饮入喉的是至醇至陈的美酒,加上有仙子般美艳动人的侍婢相伴,这种景象,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
个个伸长了脖子凝神静听的众人闻言。皆是一愣。莫说在常人看来,现实与梦境不可同日而语。便是庄子的梦蝶之说,争辩至今仍无定论。如今王夷甫这么轻飘飘一句“真乎,幻乎”却是直接跳出梦境,将现实中的感官之论摆在了诸位的面前。一时间,各位郎君蹙眉垂眸,纷纷细思起来。
少顷,左思先从座上而起,直言道:“庄周梦蝶,忽忽若有所失。是乃虚幻之中迷失自己。今者众人神清气明,眼可见物,耳可听声,此情此景,自是真也。”
他说,庄周产生错觉的最大原因在于做了一个似真似幻的梦,然在座各位皆是清醒之态,所见所闻当然不假。
此话一出,与他有一般想法的崔基亦同声合道:“然。此为白日,所观所闻。皆非幻象,当是真实。”
听闻他二人言语的王衍但笑不语,只兀自将手中一把玉拂尘摇得起劲。
这时,坐于对面的陆云施施然而起。驳道:“非也。人生如梦。庄周将人生的无常寄于梦中,正是流露出人生似幻化,终当归虚无之意。梦境与现实本是一体。眼见也可为虚,耳听亦可作假。一切幻化,不过由心而起,因心而生。闭目间。眼前便是空旷一片,虚无一片,何来仙谷仙娥,仙风仙露一说?”
将外界的一切归结于心,令心来接触,吸收,感应。他的思维,他的言论,顿时在众郎君中激起一片不小的波澜。需知在场的诸位,皆是聪明绝顶,一点即透之人。便如一个崭新的领域,虽不曾涉足,然一开启,立时顿悟。
因而陆云一落座,场上辩驳双方基本确定。与左思,崔基等意见相同是为一路,与陆云见解一致的并作一排,互换榻几成对峙之势。当然,也有不少是纯粹看热闹的,便如山阴,孙江,赵清等人。皆是一动不动地坐于榻上,兴致勃勃地看着郎君们互相辩驳。
正听得津津有味时,忽觉身后有人轻拍了她的肩膀。回头一看,正是孙会。他压低声音道:“郎君可否借一步说话?”
山阴忙站起,二人往后略走了几步,在树阴下站定。孙会眼睛朝着四周机警地看了一会儿,方轻声道:“郎君,应你吉言,孙某算是进了这金谷园了。可这席间怎地不见绿珠姑娘?莫非她已退下了?”
怕山阴不明白,他忙又解释:“我与家父来得晚了一些,恐绿珠已献过舞了。”
这一对父子,当真是极品。
此时此刻,能对着人问出这话的,满座之上,怕只有他二人。山阴不恼反乐,她对着孙秀的方向一瞧,果见孙秀也正漫不经心地坐于榻上,有一下没一下地逗着怀中美人。虽在纠缠,面上明显是急躁不耐与兴趣索然。她笑道:“倒是不曾。想来这清谈结束,她便会出来罢。”
看了浮躁的孙会一眼,她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这么长时日都熬下来了,怎么现在反沉不住气了?再候候!”说罢,顾自转身回了榻。
孙江见她一进一出,轻道:“出了何事?”
“无事。”她凑近孙江,将孙会的话简单说了一遍。孙江点点头,二人继续听那清谈。
这时,席上正听刘琨朗声道:“境由心造。心生,则万物生,心死,则万物灭。凡所有相,皆是心中所想。”
“依此所说,苍穹中的日月星辰,大地上的江河山川,皆会随着闭目眨眼之际烟消云散了?”左思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