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起昨日山路上的那名青年,太子倒是记忆犹新。他点点头:“确实如此。”
又道:“阿阴与洪七公如何相识的?游历途中遇到的?若是由着他领着这么大一股势力,朝廷岂会有安生之日?”
“郎君错了。”山阴纠正道,“日子过得好了,谁又会愿意出来当乞丐?百姓的生死皆操控于朝廷之手,朝中大臣们若能多顾念天下苍生,民间便不会有这么多怨言,也不会有流民起义造反了。”
这一番话,换了以往,她是打死也不能说出,也不会说出的。一个从小到大在皇宫中长大,地位尊崇高高在上的皇子,他所受到的教育是根深蒂固的,他的潜意识里,与历代皇帝,皇子一样,有一种无人超越的优越感。
可这几日的近身相处,太子对流民的一些态度与反应,令她隐隐约约觉得,司马遹对穷苦百姓的遭遇,是怀了怜悯忧虑之心的。若是司马遹真能登上皇帝的宝座,他实是可以做一位明君,一位仁君的。
于是不由自主地,她总想潜移默化地给他灌输一些后世的君民之道,关于人民与上位者之间水与舟般的密切又不可分的关系。
分别在即,或许此时她的这种想法不能被太子接受。可谁又能保证它不会在无意间生根发芽呢?
她还想再叙上一叙,那厢大奇与护卫们已经手忙脚乱地将准备好的菜肴一一摆放在布好的榻几上。
炒得有些焦的青菜,两锅热气腾腾的鸡汤,还有马车中自备的腌菜与大奇亲自做的肉菇汤。
近五十个人的伙食,就眼前几样菜,显得寒酸又紧张。
大奇看了一眼,率先道:“马车中还配有干粮,两位郎君尝尝吧。我等吃些干粮便够了。”
山阴与太子对视一眼,齐齐起身。她走至榻前笑道:“菜若少了,一人少吃一口便是了。明日还要赶路,吃干粮哪有体力?”
纵然一向知道山阴对待下人没有严格的等级区分的大奇。在听到她这话时,也不由心中暖了暖。
他洗净手,又亲自为山阴与太子准备好碗箸,道:“郎君们请用吧。”
若在平时。太子二话不说便坐下了。可这时,他突然之间觉得有一丝犹豫了。
他看看旁边的山阴,发现她没有应话,反从地上捡了一根木棒,又去火堆中间翻找了。
她在找她的叫花鸡。
听过叫花鸡的典故。又对山阴的手艺充满了期待的太子忙几步跟了上去。
只见山阴将火堆中,那个被火烤成硬梆梆,黑乎乎的东西一棍挑了出来。
几下有规律的翻滚中,叫花鸡一路滚至了山阴的脚前。
待到山阴用手中树枝用力一敲,整个泥壳卜的一声裂了开来。几乎是立刻的,一阵原汁原味的鸡香狠狠地钻入众人的鼻子。不待山阴动手,站在一边看得兴致大起的大奇已经抢着用布裹好鸡,将鸡放在了榻上。他细细地剥开鸡身上已经干透的泥巴,又撕掉一层层的树叶。这下子,整只烤好的叫花鸡呈现在众人的眼前了。
刚才还对山阴的手艺抱有怀疑的护卫们立马眼睛亮了。
山阴拿过几案上几个小碟子。捋起袖子撕下一只鸡脚放在碟中。又在其他菜盘中各挑了一些菜,道:“我二人这些便够了,大家一起吃吧。”
她这令一下,围着榻几齐齐站着的护卫们一喜,马上各自寻了碗来盛饭。
端着二人的饭菜重又走回刚才坐的地方。山阴将碟子一放,笑道:“我未曾请示便这样做了,郎君可会有想法?”
“不会。”太子拿过她手中的米饭,大大方方地吃了起来,“出门在外,多有不便。阿阴以为我还是昔日之人?”
“随遇而安。有容乃大。郎君……”她想说“你要加油!”突然意识到太子根本不懂加油二字的含义,便转而将鸡腿递了过去,改口道,“尝尝阿阴的叫花鸡。”
叫化鸡美味香滑。入口即化。太子尝了一点,亲自挑起碟中的半个鸡腿放入山阴的碗中:“阿阴快尝尝。”
紧接着,大奇忙不迭地将他的肉菇汤也送来了。
这日的晚饭,就在一干人就着榻几,于树林的空地中简单地对付过去了。
夜,开始在太阳的西沉中为天空笼上一层熟悉的灰黑。
空地中。燃起了一堆又一堆的篝火,五十来名护卫自发地围成一圈,将两辆马车中的太子与山阴护在了中间。
没有带随身的侍婢,与平常人一样亲自铺好榻上的软被,太子钻进被褥,复又伸出头望着夜空中那轮半圆形的月亮道:“阿阴,你可相信天意之说?”
山阴正靠在车壁之上凝想,听到他的问话,静默了一会儿方道:“也不尽然。虽一切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然有的时候,人的意志力强大到可以扭转一切,包括既定的命运。”
人可以战胜命运?
听着她笃定的语气,太子沉思了。他刚想再问上一句,又听到山阴幽幽道:“只是这样的机率太小太小,人在命运前,总会不自觉地屈服,不自觉地低头。”
她的语气有着少见的伤感与无奈,太子忍不住坐起身来掀开车窗望过去。但见清色如水的月光下,山阴那张清丽无比的脸衬着隐隐的红红的,正跳跃的火光,显得那么落寞无依。尤其那一双盈盈清亮堪比溪水的凤眼,在她的一低头间,他甚至看到了里面隐藏的悲伤。
“阿阴--”他柔情无限地喊了一声,不自觉地伸出自己的手--
夜风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