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青灯一盏,因为玄奘要看经文,甚至晚上突然想起了某些内容不对,得赶紧把那些不对的地方记录下来,所以灯芯挑的比较高。
灯芯挑的高就亮,但用不了多久,灯芯的顶端就会碳化,需要剪断。
灯芯不断燃烧着,照亮了室内。
一张案几,上面摆放着几卷经文……在册书渐渐流行的当下,这里依旧用的是卷书。
“法师,方外危矣!”
贾平安的目光很诚恳。
玄奘不惧火焰,伸手把灯芯碳化的顶端部分捻去,动作不疾不徐,熟练的让贾平安深信在无数个夜里,他摊开经文聚精会神的看着,灯火猛地炸了一下,他抬头,随即伸手把碳化的部分捻去,再度低头看着经文……
少年时为求知,他跟着兄长远离家乡,开始学习佛法。渐渐的他发现目前存在的佛法有很大的局限性,于是他毫不犹豫的决定西去……
在并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他此行堪称是偷渡……就这么一路到了天竺。在那里,他堪称是如鱼得水,徜徉在佛法的大海里,短短时间内就成为了天竺高僧们敬佩的对象。
这样的人生从某种角度来说堪称是开挂,应当很牛笔才是。
可玄奘回到大唐后,却一心想远离纷争,远离繁华。他主动请求去少林寺翻译经文……未果,于是便留在长安,废寝忘食的翻译着自己带回来的经文。
人的一生该怎么度过?
有人孜孜不倦的追求着人上人的日子,也就是名利;有人追求着远离世俗的日子,只为了把心中的真理告诉世人。
玄奘就是后一种人。
“你说。”
他平静的道,右手食中二指轻轻互相搓动,那些灯芯的碳渣慢慢被搓落下来。
“法师可知前朝的两次法难?”贾平安目光平静。
玄奘点头,“你是说那两次法难?贫僧当然知晓。”
“法师以为两次法难起因为何?”
贾平安的目光中看不到情绪。
玄奘摇头不语。
“法师心灵澄净,如此我便说说自己的看法。”
贾平安抬头看着玄奘,“佛道之争今日不提,当初的两次法难法师可知深处的缘由……”
玄奘平静的道:“这几日那些僧人也提及了法难,都说乃是道门使坏进谗言……”
但你定然是不同意这个看法的……贾平安微笑道:“法师想想当初佛门的势力有多大?天下的僧尼动辄上百万数十万人,加上那些依附佛门之人,更是多不胜数。这些人要养活,需要多少田地钱财?这些人要养活,需要修建多少庙宇?”
他认真的道:“法师,佛法无错,这不是法难,而是僧灾。当天下僧尼多不胜数,当方外聚集了无尽的田地和财富人口时,那些方外人是如何想的?他们出家为何?不该是托钵乞食游天下,为世人讲述佛法,为世人开解吗?”
“你……”
外面一个和尚出现,怒目而视。
玄奘摆摆手,“听他说。”
贾平安没回身,继续说道:“佛法慈悲并无错,错的是那些僧人。他们聚集了无数田地人口,他们和权贵交往,他们把自己视为佛的代言人……可人就是人,吃喝拉撒的凡人永远都脱不开贪嗔。”
贾平安幽幽的道:“当年的高僧们不蓄产,如今的方外兴办质库……放起了高利贷,田地无数,佃农寺奴无数,钱粮无数……法师,这还是方外吗?”
“佛法慈悲,为何役使百姓?应当苦修者却整日在金碧辉煌之处等着香火来临,等着施舍来临……而那些蒙昧的百姓此刻正在田地里耕种……”
玄奘眸色平静。
“当方外不断侵蚀世俗时,当方外忘却了不干涉俗世的规矩时,当他们忘却了自己的身份时,法师……法难不会只有两次。”
贾平安是真心希望方外和世俗两安。
历史上自先帝后,佛门就迎来了大兴,堪称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随即局势一变,武宗就动手了。
贾平安起身,诚恳的道:“让方外的归方外,让世俗的归世俗。方外应当安宁,世人应当从方外感受到佛法的高深广大,以及喜乐。佛佑吉祥。”
贾平安走了。
几个僧人进来,怒不可遏。
“法师,此人居心叵测,怕是道门的奸细。”
“当年两次法难都是道门在使坏,蒙蔽了帝王,以至于我等无辜受难,若是没有那两次法难,我佛门此刻将会如何昌盛?只需想想就让人怦然心动……”
“当年法难时,帝王令僧尼还俗,捣毁寺庙……”
“如今帝王再度重来,对我佛门虎视眈眈,法师,这几日许多人来了大慈恩寺,都想求见法师……”
“法师德高望重,当站出来为佛门说话。”
“是啊!若是不说,皇帝说不得又会限制佛门发展。”
玄奘就这么平静的听着。
众人说的口吐白沫,渐渐的平静了下来。
目光炯炯的看着玄奘。
只要他站出去,无数百姓和权贵将会聚集在他的身边,皇帝也只能低头。
“贫僧一心翻译经文,佛门发展如何……贫僧并未去管。”
玄奘幽幽的道:“当年贫僧归来时,先帝赏赐了田地和寺奴……贫僧觉着理所当然。可贾郡公说的话却让贫僧心中震动。”
他抬头看着众人。
“我等出家为何?”
“弘扬佛法。”
“该如何弘扬?”玄奘问道:“蓄积田产和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