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景望再次看向皇甫景宸。
皇甫景宸没有看他,而是端过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冷掉的茶。他的样子颇有些无所谓。这和尚景望的绝望,皇甫锦宣的咋呼,夏文锦的若有所思完全不同。
看他这个样子,尚景望几乎忍不住想要问问他,是不是之前就存了算计自己的心思?
他想起第一次见,他那纨绔随意,矜贵得让人不敢仰望的气度,仿佛还在眼前。自己全心地信任着他,除了望山镇的事情,他怎么说自己就怎么做。
听他的,所以他不惜以身犯险,亲自来到疫症中心之地,哪怕冒着感染疫症的风险。要知道,那时候望山镇缺医少药,这里仅仅只有一个小夏大夫。
听他的,所以他先将奏折送去京城,迟了半个月,再派人送去给庾世奎。不,当时他很忙,一到这里就忙得不可开交,他是把写好的奏折拿给他,由他代送的。是他轻描淡写地告诉自己,先送京城,等待御医来援,迟点送庾世奎,免得庾世奎添乱!
那些画面,都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如果一切都只是利用,如果他一早就被景公子当成手中的棋子,这对他未免太过残忍了。
他甚至已经走出一步了,此时,一番话突然出现在脑海中:“本公子说的这个政绩,有风险,也有难度,就看你怎么选了。风险伴着的才是机遇,你若想做,本公子帮你,你若不想做,本公子将这政绩送去给你们郡守大人!”
这,是当初景公子提到望山镇疫症的时候,对他说过的话。
这是提前的预示。
选择是他自己选的。
他当时想的是什么?
政绩!加官进爵!
没错,但是除了这些,他当时的想法是,他已四十五,风险就风险吧,能控制时疫,让百姓少死一些人,这是功德无量!功德又能伴随政绩,他为什么不能拼一把?
对,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就算是被景公子当成了棋子又怎么样?
他自己选的!
而且,他当时这么选择的时候,固然想着政绩和加官进爵,更多的,其实还是想着望山镇的百姓都是他治下的百姓,疫症一起,事关重大,若是任由蔓延,那不是一村一镇之事,可能是一县一府,甚至一国之事。
所以他赌了。
因为即使被官场那样搓磨,他仍然记得他没有高中的时候,那些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所以哪怕他知道府尹这个官职其实很低,他不过是站在山道上,抬头仰望,离山顶还有很远很远。
可他在百姓的心中,却是那座山!
身为父母官的那座山!
他还有一颗叫着良心的东西!
他明明当时心中更急切更看重的,是疫症一起,百姓遭殃,所以他才赌的,这和景公子又有什么关系?
被骗吗?
景公子对他说过了,有风险也有难度。
他把话都说在前面了,这还怎么叫骗呢?
那当时他拿到嘉奖圣旨,看着上面的玉玺印鉴时,他不也一样欣喜若狂,老泪纵横吗?
若是有好处时便喜不自胜,有责任需担当时便埋怨别人,那他和孔铁新之流有什么区别?
若真的被人究住呈报的程序不对,要问罪,只能说他的运气不好罢了。
想到这里,他的脚下顿住了,他甚至不敢看皇甫景宸,他为刚才想要质问的想法而心生惭愧。
他转头看向皇甫锦宣,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声音却很平静地道:“二公子说的对,我若早报,庾郡守就早动手,那时候二公子没到,一切都是庾大人说了算,现在我坟头的草都冒头了。我迟报,朝廷问罪,虽然保不了我的命,仩保了这望山镇一镇的性命!那下官还有什么可以遗憾的?身为父母官,保住百姓的命,是我的职责所在,至于朝廷问罪,不是还早吗?希望问罪的钦差迟点到,那里望山镇疫症全清,我也可以走得安心了!”
皇甫锦宣瞪大眼睛,像看怪物般看着尚景望。
皇甫景宸倒是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刚才他明明满眼怨愤,准备向自己兴师问罪,别问他为什么知道,一个人的眼睛能很清楚地反映内心。
他虽江湖经验不足,可对于这些看人的眼光,他还是有些自信的。
除了对夏文锦。
嗯,当初,他之所以会错看夏文锦……其实也不算错看吧,因为夏文锦本就不是奸恶小人,她就是调皮一些,爱捉弄人一些,偶尔说话不好听一些……
但现在,尚景望的眼神已经平静,他好像接受了现实,而且,没有了怨怪。
皇甫锦宣一惊讶嘴里就没有了把门的:“握了个大草,尚景望你心里还住着个圣人啊!”
这话可不是什么褒义。
尚景望反倒笑了笑,他还是向皇甫景宸走过去,不过,他拱了拱手行了一礼,才恳切地道:“景公子,尚某为官二十多年,前半生恃才傲物,狂妄无边,以为得以高中,便是青云之路。但在官场久了,知道了太多的现实,明白了太多的规矩,后半生谨小慎微,唯唯诺诺,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我几乎忘记,当初十年寒窗,本心并不是为了高居庙堂,不过是为了一展抱负而已。我这一生乏善可陈,倒是这临死之前,做了一件真正的遵从本心的事。谢谢景公子让我此生无憾!”
皇甫锦宣惊道:“哎呀呀呀呀,你这话说得怪瘆人的,怎么跟交代遗言似的?”
尚景望可不就是在交代遗言吗?前半生二十二年,后半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