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受旁人如此威胁,韩枫只怕掉头便走,然而此刻非比寻常,他一阵无奈之下,看向那此刻看似平静,实则危险潜伏的江水。
想着方才那一幕,他犹然心有余悸,暗忖若仍旧用石头引出蒙鳙,再以紫金刀杀之,未尝不是一个简单易行的法子。然而两相搏斗,势必血光四溅,且自己不一定能够保证全身而退,倘若受伤,又或者未能一击成功,多半都会让这孩子起了小觑之心。梁钧此刻已经对自己不大客气,故而这一仗势必要赢得漂漂亮亮,才能让他心悦诚服。
情不自禁之下,韩枫不由自主想到了詹仲琦,心想若叔祖在此地,他又当用什么法子。而这一想之下,韩枫又暗暗一笑: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已将詹仲琦当做了一个标杆似的人物。仿佛自己做的事情,总希望能得到叔祖的赞赏,能够靠近叔祖的水平。或许自己早已被他的本事折服,对他钦佩至极吧。
而若以詹仲琦的目光审视,以人力强行降服这庞然巨怪,无论如何都是一件愚蠢至极的事情。以他的手段,自然是以阵杀之,既不污手,也不费力,而且十拿九稳。
韩枫心念及此,便沉下心来。他并不靠近那水面,反而是在岸边地上找了块平坦的地面坐了下来,将紫金刀连刀带鞘插在身旁,凝神去观察这河流四周的情形。
晓灼暗暗吁了口气,到了青草地上一饱口腹;梁钧和母亲却面面相觑,不知韩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黑子遗孀虽迟迟未走,却并没有拦下自己儿子所提的无理要求。除了好奇以外,她也是真想见见韩枫的实际本领。在她心中,黑子原本已经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然而英雄如相公者在离开象城之后仍然客死他乡,这让她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惧畏。及至见到这河水之中的猛兽,以及这小苍梧林中的蚂蜂窝,她更觉这世上处处惊险,人能活着实在不易。如今儿子又要离开,虽说是为了相公学艺报仇去,然而儿行千里母担忧,她愈发害怕孩子会如丈夫一样一去不回。
但是若有一个本领高绝的师父领着他,无论如何,她自己的心都会平静许多——哪怕正是这个人带着相公走到了一条不归路上。
当然,私心之中她还是希望韩枫会自己放弃这个挑战。如果他无奈离开,那么也许梁钧会“无忧无虑”地龟缩山间过一辈子。每个母亲都希望自己的儿子是个走南闯北的男子汉,但同时却也希望他永远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不受任何伤害……人之矛盾,何其坎坷。
此刻的梁钧还体会不到母亲的心情,同时,他也看不懂韩枫在做什么。在他心中,韩枫既然已经答应了要去杀了蒙鳙,便该一刀劈开江水,第二刀将蒙鳙劈成两半,然后带着他大步流星地过到江水那头——也许还该加上仰天三声长笑。
韩枫如果知道了梁钧心中打的算盘,只怕要一身冷汗。然而他此刻全神贯注在这四周的天地之其中,浑然忘我,却令梁钧越来越耐不住性子。
“你是怕了么?”梁钧问道。他眼中的蒙鳙无疑是天底下最可怕的怪物了,在如此巨兽面前,只怕就是黑子本尊来了也只剩落荒而逃的份,更何况旁人。然而黑子已死,在这孩子心里又留下了个无比之光辉高大的形象,梁钧纵然知道父亲多半也会害怕,内心深处却抵死不认。见韩枫迟迟没有动作,梁钧又抛出了一句:“若我爹在这儿,吓也把那怪物吓走了。”
韩枫呵呵笑笑,不置与否。他细细地感受着身旁的一切,看天看云看山看水,希望能够找到一个最好的时机。他做不到如詹仲琦那般嫁因就果,只能自己去思索每一种可能,然后逐渐推算出每一种的结果。所幸有白童微弱的“开来”帮助,他的推演并不麻烦。
凭空之中,他幻想了无数种进击方式,其中大半成功,但也有小半致使自己命丧“鱼口”。他仿佛无数次看见蒙鳙从水底一跃而起,将自己拖入那黑暗幽深的漩涡之中。他算着风吹,算着水流,甚至算到了岸旁每一块石头每一片树叶对这战局的影响。往常他与人打斗之中并不在乎的细节,在此刻都以成千上万倍放大的方式呈现在眼前,让他悚然心惊。
而这同时,也是他第一次以彻彻底底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去回顾以往的那些血腥场面。他似乎重新置身于清河城附近,看到自己与詹凡配合着杀那些山匪海盗。往日觉得杀来如此顺手,这时回想,才觉出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彼时刀光剑影之中,他腾挪转圜,甚至不能差之毫厘,否则便要受斧钺加身之苦。那时的风顺着他,四周的环境也都顺着他,哪怕地上多出一块石头,恐怕结果都会截然不同。
然而又真是如此么?如果那环境有所变化,他自己势必也会有所调整,只是这一切却都无法想象——毕竟那个注定的因,已生出了那个注定的果,前尘旧梦中,他恐惧过罢,唯剩默然的敬畏。
“我明白了,我既然没有办法创出一世界,那便顺势而来。”韩枫微微摇头,将方才的一切妄想都抛诸脑后。他不需要算什么,因为他原本便是这世界的一部分。
他的生生死死,皆依天命而行。这平流深河看似为蒙鳙而生,实则又何尝不是为他而生。世间万事万物并无绝对,对蒙鳙来说的安逸场所,同样也是困厄之地。
韩枫深吸口气,站起身来。他方才全心全意想事情,到后来物我两忘,神游于白童创出的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