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眼中忽然露出了阴鸷的颜色:“不愿意什么?”
华芙并不答话,只是扶着身边的一棵竹子,缓缓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襟上面的灰土,清晰地说道:“你让我离开永安夫人,去跟荣妃,我不愿意,也办不到。”
舒娥轻轻扯着手中的帕子,想不到原来这个男子和华芙在此相会,竟是为了劝说她离开自己,去跟随即将回宫的荣妃李氏。
晨光熹微中舒娥看见华芙的身影猛地一摇,原来是那男子一把抓住了华芙的衣襟,将她一把拉近。
“你不愿意?你办不到?那曹俪不过是个小小的夫人,你跟着她又有什么好?说穿了,不过是奴婢的奴婢,能有什么出息?历来宫中只有奴婢之选的人被皇上看中做了妃嫔,你可见过妃嫔之选的人反倒在进宫之日成了奴婢?你可不要忘了……”那男子恶狠狠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惊奇地“咦”了一声,抓着华芙的手缓缓松开,竟还带着微微的颤抖。
他的声音也变得十分低沉,吞吞吐吐地问道:“那瑞麟……那……那丸药,你带着……怎么会在你身上,在你……你带着,是不是?”
舒娥自打看见这个男子,就听见他一直在说话。但不论是喝骂诅咒,还是循循善诱的劝导,都是一派胸有成竹自信满满的样子。他这样的惊慌失措,显是遇见了什么极为不寻常的事情。
瑞麟?丸药?
舒娥暗自点了点头,瑞麟通犀丸果然是在华芙身上。
舒娥紧接着便又想起,皇上将这丸药送给自己的时候曾经说过,丸药是由管理这玉津园的最高官衔——提举官呈给皇上的。
而那日初见玉蓉,华芙也曾对玉蓉说过,回去告诉玉津园的监官大人,竹息园的地界,现归永安夫人所居住。他的种种毒蛇毒虫,一概不许侵犯到这里。
玉津园设提举官一名,由三司判官、内侍都知、诸司使以上官员充任;设监官两名,由诸司副或内侍、三班使臣充任。
那么眼前这个男子,难道还是玉津园的提举官或者监官吗?那可是不小的官职呢。
“你怎么会带着它?”那男子的声音中混合着惊恐和愤怒,随即又有些难以置信地颤声欢然说道:“难道……玉芙,你跟皇上,跟皇上……”
舒娥看不到华芙半侧的脸上是什么样的神情,然而却能听到她寒冷彻骨的声音。
“我孙华芙当年不愿意的事情,现下也不会突然改了主意。”
那男子的脸上登时又充满了失望的神色,然而失望之后,却是深深的慌乱:“那此物……又怎会在你身上?”
“出来见玉津园的监官大人,不带着这个东西,又怎能防的了他手下瑞兽馆里的怪虫奇毒?”华芙瞪视着那男子,冷冷说道:“至于这颗丸药,原是皇上赏赐给我家夫人之物。”
舒娥听华芙说起“我家夫人”时语气中的亲切回护之意,心中也是十分温暖。
监官大人呆呆愣了半晌,忽然笑道:“看不出曹舒娥这小小女子,原来竟有恁大本事。嗯,她原本就是名门之后,大家之女,总要有些不同寻常的本事才对。这么说你愿意跟着她,倒也不是一条死路了。难得你倒有这份眼光。”
华芙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夫人当贵妃也好,当奴婢也好,我总是会跟着她。只不过夫人她矢志高洁,不愿成为后妃过那你争我斗的生活。夫人是个单纯淡泊之人,她也曾跟我说过,宁愿平平安安地当夫人,永远这样过活。”
舒娥心中只是感动,眼睛呆呆地望着华芙,嘴角却含着一丝微笑。
“哼。”监官一声冷笑,“也是个假撇清的人。普天下的女子,哪有不愿意巴高望上的?就连你娘那样出身的女子,也要千方百计地跟着我走。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名正言顺要个太太的位置来坐?”
那监官说得兴起,全然没有注意到他身后的树林子里有轻微的沙沙声响。
舒娥极目望去,只看到树影之后一片雪白的一角随着晨风轻轻扬起。不必看见容貌,舒娥便知道是那斗蛇少女玉蓉来了。看玉蓉的样子,想来也是要藏身树后,听一听华芙他们说些什么。
“永安夫人是怎样的人,不需要你来置喙。”华芙冷冷的说道:“总之你妄图我会借着夫人接近皇上,那是休想。更不要说你还能从夫人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那监官却并不生气,只是轻声叹道:“玉芙,你我也总算是父女一场。老夫虽不妄图你能体谅我的心思,但你总要为你过世的母亲想一想。为人父母的,哪有不希望子女过得好呢?说句不该说的话,老夫现在的钱财权势,已经足够我颐养天年,富贵到老。哪里还希图你们小辈的什么回报?况且你虽走了,我身边总算还有个玉蓉,还不至于百年之后,无人送终……”
这样的一席话只听得舒娥心中酸楚,更是不由自主地想到祖父,又想到了太后。为人父母者,哪有不希望自己的儿女过的好?
然而华芙却似乎丝毫不为所动,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
“我不管让你接近哪个人,不管让你从那条路子上找依靠,初衷都是为你好。为父的……咳,老夫虽然是个监官,除了提举官大人,便是我统领着整个玉津园。可是一路摸爬滚打,也是数十年的艰辛呐!”监官大人轻轻抹了抹眼眶,叹道:“我只是希望你有个好出路,你却不必多想。”
一席话说完,那监官似乎已经是意兴阑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