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看书>科幻未来>雄兔眼迷离>袍笏(一百零九)

新帝登基这么大的事,自然是信上重中之重。除却对魏塱歌功颂德之外,薛凌从信上读到另一个薛宋案的“真相”。当然霍云旸重点在于惦记他的父亲霍准,而并非有意提及往事。

新帝登基,薛弋寒拥兵自重称胡患当头,国丧不回。先帝入地陵,鲜卑拓跋氏来贺称臣。薛弋寒携子回京,不敬新帝,藐欺老臣,纵宋柏屠戮公主,毁两国姻亲。父临危授命,内安朝野,外慑胡人。

每每念及,无不以为豪也。

夸完霍准的功绩,下头又为霍准辩解了几句,道相者,皇政之行者,民生之呈者。而政有三品:王者之政化之,霸者之政威之,强国之政胁之,夫此三者,各有所施,纵有偏颇,亦不改拳拳之心。

儿行千里,不敢忘也。

薛凌不知霍云旸是否防着这些书信落到旁人手里,故而写的这般忠君体国。但即使明知有些是赝品,可看着其造化精巧,就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真的。

除却这一桩,霍云旸还没少回忆童年时霍准对他与霍云昇的殷殷教诲及府中趣事,自然无一例外皆是为国为民,满门忠烈。这些文字,让她忍不住去回想霍准临死前的场景,他说“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这与想象中贪官污吏面对死亡的反应截然不同,以至于此刻捏着几张薄薄的纸,薛凌无端心生颤抖。

以前她还在平城,年幼时曾问过自己的阿爹生死之事。一旦跟胡人开战,免不了有人要战死疆场,死了,是不是就没了?没了她要到何处去把鲁伯伯寻回来呢?

薛弋寒曾答,以一人之死,护万人之生,丈夫所为也。情寄于天,志托于地,草木皆故人,何处不能寻?

这等教导熏陶出来的薛凌本该安然接受现状,以己之死,换众之生,奈何当初鲁文安的回答截然不同,他说的是“人都是要死的没办法,死哪是阎王爷排的啊,不过咱想这些做啥,谁杀了你要紧的人,你就杀回去,扯什么寻回不寻回。”

这二者有何异同且不论,可她此刻记着薛弋寒那些过往,就好像看到当初自己的父亲是心甘情愿的去赴死,且天经地义的认为,自己也该陪着死。

这一场死亡,在所有人心中,都无比正确。薛弋寒认为正确,霍准竟也认为正确,想必魏塱只会更甚。若是这些人,也罢了。怕的是天下万千,都认为正确。

以薛弋寒一家之死,换西北太平稳定,再正确不过。即便最后没能换到,那也不能否定一开始的正确。

就好像,她活着,其实才是个错处。

深夜烛火还亮着,丫鬟贴心上了汤水,让薛凌用过才睡,第二日早间有人来请,说是江夫人邀她过去共进早膳。

这些后宅事,似乎在齐府也曾经历过。然竟记不起当时是何缘由还要明面上顺着齐夫人,反正如今大可不必,随口拒了让去跟江闳说道,薛凌赖在房里一整日都未出门。

薛璃下朝又有来求见过,薛凌让人锁了院门,并未听见闹腾,想来是薛凌多有顾忌,不敢造次,又或者江玉枫处理了去。她确然静了心,于无人处发誓再不为这些微末功夫伤神,却也不肯为难自己作应酬之事。

酝酿了两三日的秋雨在晚间时分洋洋洒洒的泼了下来,一下就是好几天。吃好喝好,快乐不知时日过,好像转瞬就到了十四一般。

怕耽误了宫里霍云婉的事,薛凌早起寻了江玉枫,想着说要往苏府一趟,估摸着晚间就不回了。

她第一次瞧见江玉枫幼子,是个长相极普通的妇人牵着正用汤勺喂粥水,江玉枫坐在一侧,脸上轻微笑意似乎与她看到的任何一次都不同。

瞧见薛凌身影,江玉枫起身迎过来道:“有事去书房说。”

薛凌往他身后看了一眼,那妇人也恰好看向她,二人相视,薛凌尚未收回目光,那妇人先低了头去擦拭幼童嘴角边水渍。

江玉枫略有催促之意道:“走吧。”

薛凌便转身跟着一道去了,她倒并非有意闯到此处来,只去了书房没瞧见人,弓匕也不在,随处走了两步,逮着个丫鬟问,那丫鬟也是不知事,指了江玉枫妻儿居处。

廊外雨声尚在潺潺,不等走及书房,江玉枫道:“怎这般早,是为着宫里的事么。”

“嗯”?薛凌稍疑惑。

江玉枫却再没答话,霍云婉的名讳不好在外提起,进了书房,随手按下某处关窍后,喊了薛凌坐才道:“你回京也有数日,一直未曾联系皇后。如今要想进得长春宫,除非是初一十五随僧人神尼进去。明儿就十五了,我昨夜尚且记着要与你商议,不料你今日来的这般早。”

江府一直未曾与薛凌谋划下一步如何走,为的也是这个原因。江家虽对朝堂多有关注,不过人前那些事,真真假假做不得主,自是想等薛凌见过霍云婉,详细问问霍家结局再作定论。

而今霍云婉被困于长春宫,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毕竟天子家事即国事,堂堂皇后要出家,怎么也得在上朝时说两句。

虽不知薛凌是打算通过哪条路子联系霍云婉,但必然是要等十五之后。她家又死了个老头,恰好趁机表达一下怜惜之情,一举两得,便拖到了今天。

薛凌道:“是为着此事,我要亲自入宫一趟,这两日就不宿在江府。这会还在落雨,我自个儿不好行路,你替我安排一架马车往苏府吧。”

“去苏府”?江玉枫似面有难色。

“有何不便之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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